他活了二十八個年頭,從來沒有哪一天像今天這般困擾過。
這個困擾讓有“工作狂”之稱的他虛度了一個上午還有一個下午,縱使他將各種線索分解又重組,重組又分解,反反複複,仍是理不出分毫頭緒。
那道縹緲的聲音仍在響:“加班?工作都幹完了,加鬼班啊!嘁,不就是總部來電嘛,開個電話會議,你堂堂總經理竟然不能應付,何必拉一堆小嘍在外候聽?加班,開會!黑色星期一,黑色星期一,難不成今天要過了零點才解咒?”
黑色星期一,解咒?過了零點,他會恢複原樣?
他從沒見過像她這麼憤世嫉俗的女孩子,她真是對人對事挑剔到了近乎苛刻的地步。若是從前聽到這類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批判言辭,他通常會皺著眉頭繞道而行。可現在,當這些抱怨配上她的聲音,他卻一點不覺得討厭,反而心生期待,想知道到底什麼人什麼事不會遭到她的“吹毛求疵”,想知道她的情緒在下一刻會反彈轉換成什麼別的樣。
在他的世界,遍地叢生的都是情緒克製的高手,他還從沒見過像她這樣反複無常的女孩子。前一刻她還為芝麻綠豆大的小事發火至珠穆朗瑪峰,下一刻又會為了無關痛癢的小事跌落至塔裏木盆地。她是如何控製的?或者,她根本不會控製,完全是個情緒失控高手?
如他所料,片刻後,重新響起的女聲重又歡快明朗似山泉,完全聽不出先前曾有怒焰火花的爆裂聲:“嘻嘻,又有一百塊進賬啦,明天要記得買青年報。唉,如果每天沒有這樣的小快樂,這日子可真是灰暗無邊啊。唐半醒,唐半醒,你真不打算把飯碗砸了,天天在家編織小快樂?嘻嘻,不是我不想砸哇,是我太知道自己了,如果我當真在城市中隱居起來,我哪來激烈情緒嘛。如果不激烈,不憤慨,不刻薄,不鄙視,我的靈感從哪兒來,我的快樂又如何編織嘛。所以,唐半醒,看在世人娛樂你的分上,你就寬容一點,委屈自己入世吧。嘻,我為人人,人人為我,嘻嘻嘻。”
尉遲延不禁失笑。
有人是這樣找靈感的嗎?
一想到“唐半醒”那張平板的麵孔,他就忍不住懷疑,這個自稱是“唐半醒”的聲音真是她的聲音?如果是,那她是如何做到的?內心如此激昂澎湃,表麵卻不顯山露水,或者,她,才是情緒內斂的高手?
尉遲延起身,走出完全隔不開她聲音的隔音辦公室。
電梯下行,到二十五層時,女聲清洌響亮又似近在耳邊,繼續下行,聲音減弱,到一層時,聲音幾不可聞。
她在二十五層,他在三十層,難不成聲音大小取決於她與他的距離?
尉遲延在電梯裏來回數趟後,終於肯定他的推測沒錯。
隻要他在離她約五十米的距離內,他就能聽到她的聲音。
不想影響工作的話,他最好是把辦公室搬至五層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