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庭有外人在場,夫人最好換身衣服再出去呢。”
“咦,不是你叫我去吃飯嗎?”
“不是啊,是王爺讓夫人到前庭去見客哦。”
喬天師喜上眉梢地道:“哈,還沒有過一個月啊,我可以出新房了嗎?”
那是因為王爺怕你丟他的臉,為了囚住你所說的胡話啦——這是鎖瀾府的下仆都知道的事情,隻有喬天師會傻傻地相信。怕夫人傷心,霜紋不敢點破,隻是曖昧地“嗯”了一聲。
裙是輕薄的印金小團花羅百折裙,長衣直領對襟,腰部繡著萬花之王的嬌豔牡丹,衫襦裙袍全是紅色,背子袖邊襟擺全是金色,原本垂在兩側的垂髻換梳高椎髻,飾以金銀珠翠飾的花冠子,因此喬天師走進鎖瀾府主殿時,整個人都金光閃閃,耀眼得令人睜不開眼睛。
坐在主座上的趙縉不覺一陣昏眩。為什麼這樣的正禮服在別人身上穿著顯得雍容華貴,但在喬天師身上就像財神身邊的元寶娃娃,庸俗可笑。
“這身衣服……是誰給你換的……”趙縉咬牙道,中間還閉眼頓了一頓,才把一句話說完。
“怎麼樣?是不是很漂亮很成熟很優雅?”喬天師興高采烈地揚起寬袖,得意洋洋地在趙縉麵前轉了一圈,“衣服是霜紋蟬紋給我換的,頭發是綺紋梳的,我覺得還不錯啦,就是頭飾太樸素了,你覺得再加一些琥珀玳瑁所製的花卉怎麼樣?”喬天師停止轉圈用手扶了一下金質的花冠子,右手中指玉質板戒上碩大的貓兒眼寶石戒麵發出刺目的光線,幾乎把眾人的眼睛刺傷。
耳邊響起竊笑聲,喬天師望去,坐在末座的一名高大健壯的少年瞪大眼睛看著她,發出竊笑的是他身後三名穿著華麗的女子。
少年有些麵熟,喬天師皺了皺眉,微微分神的她沒有察覺趙縉的臉已經變成青色。
“……給,我脫掉……”
“哎?”似乎聽到趙縉說了些什麼,喬天師扭頭詫異地看向他。
“說多少遍你才反應過來!我讓你把這身金裝給我脫下來!”趙縉站起身大吼道。他到底造了什麼孽,娶了這個粗俗暴力又有恐怖品位的女人啊!
“就在這裏?”
喬天師不說這句話還好,說了這句話後,趙縉的腦部血管幾乎爆裂,他張大嘴重重地喘著粗氣,手無意識地鬆了又握,握了又鬆,“我說,”趙縉忍忍地壓抑住脾氣,“你,沒有一點常識嗎……”
“我很認真地在煩惱哦。”喬天師也很委屈的,這些衣服無論穿脫都很麻煩的。
這次笑聲大了些,卻像火上澆油一般點燃了趙縉壓抑的怒火,他一把抄起檀木桌上的茶杯茶碟,朝李東麓身後的女子劈頭劈臉地砸去,“笑什麼笑!我趙縉是你們可以笑話的嗎?!”
李東麓也有些武藝,但見茶杯砸來,他身後三位小妾嚇得花容失色尖叫連連,他竟連接手也不敢。反而是喬天師滑至他身側,長袖一展,粘住還裝滿茶水的茶杯和飛旋的茶碟,袖子一卷再一甩,茶杯和茶碟又飛回趙縉旁邊,輕輕地跌在桌麵上。
“你為什麼拿茶杯亂丟!”喬天師對趙縉的做法頗有微詞。
“我丟那些不張眼的女人,關你什麼事!”
“什麼不關我的事,那是有‘色近雨過天青’之稱的細紋片青釉瓷杯吧,很名貴呢。”雖然生在皇族,但也不可以這麼敗家啊,記得新房的桃木心的門也是他踢破的,有破壞欲的話劈磚劈石好了,幹什麼破壞家裏的名貴物品啊,說他是笨蛋不是沒道理的。
手又無意識地握了又張,趙縉想狂叫卻叫不出來,隻能牙咬得吱吱作響渾身發著抖,“妖姬妖姬”地說個不停。
見趙縉又瀕臨發火的前兆,坐在他下方的錢坤輕聲提醒道:“趙兄,弱點,弱點啊。”
“是啊,”孫立瀲也湊上身子,“退一步海闊天空呢,趙兄。”
吸氣再吐氣,終於抑製住發抖的趙縉用力咳了幾下才能順利地說出話來,“妖……嗯……”這妖姬叫什麼名字來著?
他斜眼瞥了錢坤一眼,對方連忙機靈地提醒道:“嫂夫人名諱喬天師……”
眼神收回,趙縉繼續道:“喬,你坐到……”視線在正廳十六張楠木椅子上轉了一圈,他隨便地指了一張李東麓對麵的椅子,“你就坐在那裏,我給你介紹一下我的朋友。”
“哦。”金光閃閃地坐到椅子上,不用招呼,就有丫環上了清茶糕點,喬天師也不客氣地捏起一塊千層糕往嘴裏填。不愧是大家的丫環,知道她沒有吃早飯,特意端了早點來。
“……喬……”微微發抖的聲音。
喬天師抬眼,果不其然又看到趙縉在瞪她了,真是的,她還從沒有看過比他更容易生氣的男人呢,他的脾氣好像隨時隨地分分秒秒都保持在臨界點,稍微一不順意,就劈裏啪啦地引爆開來。
喝了杯茶衝淡甜膩味,喬天師和顏悅色地笑,“什麼事?”
趙縉又開始深呼吸起來,喬天師想告訴他,他那種吐呐的方法不對,但是又認為他一定不會聽從她的意見而保持沉默。
“……我說,我要給你介紹我的朋友,你,可以認真點聽嗎?”
趙縉說話的語調很輕柔,眼神卻很危險,所以喬天師正襟危坐更用力地點了點頭。
“這位是錢坤,他的父親為大名府路安撫史,這位是孫立瀲,他的爺爺是京西路同提點刑獄,至於李兄李東麓的大哥為同章樞密院事,在李兄身後的是他的家眷,你們女人家……”
“啊,是趙錢孫李!”一直盯著李東麓看的喬天師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地叫道:“我想起來了,原來是你們!”
三月揚州,山水畫卷般的長堤綠柳前,曾合力阻擋她,害她跌進湖裏差點淹死的趙縉的狐朋狗友。
“真奇怪,我記得你們的父親和爺爺不是這個官職啊。”好像是什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知審刑院事什麼的高官,怎麼沒有多久官銜就變了?
“還不是因為那個什麼撈子新法!”提起這件事孫立瀲氣就不打一處來,“老祖宗留下的東西可以隨便改嗎?爺爺隻是論了王安石就被貶,錢兄的父親也是如此吧。”
“那王安石不過是沽名釣譽、矯情立異之輩,竟會被破格提擢,他頒布的新法老成正士沒有一個讚成,他喜歡強詞奪理,新皇又護著他,結果連耿直敢言的參政唐介都被他氣死了……”
“錢坤!在女人麵前說什麼政治,況且唐參政是病死的……”
“啊!”喬天師又猛地拍了下大腿道,“你是說那個王安石王介甫嗎?他和花非花認識哩,我記得前年見他還是這裏的知府呢,沒想到他現在發達了啊。”
“……天師,”手用力地抓住楠木椅扶手,趙縉眼睛發紅地看著她,“我說過……你可以打斷我說的話了嗎?”
“……啊?”
一看到她那困惑無辜的小臉,趙縉的氣就不打一處來,“還有,你是我的妻子、妻子!沒有我的允許,你怎麼可以和其他男人說話!”
“不是你要把我介紹給他們認識的嗎?”
“我介紹認識的是他們的家眷!”猛拍了一下桌子,趙縉終於又忍不住站起身大吼道。
“那你先說清楚嘛,我才第一次嫁人怎麼會知道做妻子的規矩,而且你不要那麼大聲,我聽得見啊。”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喬天師埋怨地說道。
“明,明明是你先打斷我的話……”顫抖再也無法止住,喬天師身上那金光閃閃的正禮服,誇張的花冠子,粗俗的舉止和無視,不,是挑釁他權威的話語,令趙縉終於忍到極限地仰天大叫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天啊——我做錯了什麼事,讓上天這麼懲罰我——”
“啪嘰!”
“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一隻色彩斑斕的鸚鵡在屋內繞了一圈聒噪著飛走了,餘音也在屋內冰冷凝滯的空間中慢慢沉澱,眾人幾乎是屏住呼吸地看著趙縉的動作。隻見他慢慢低頭,慢慢抬袖,慢慢擦去腦門上黃白色的半粘稠物質,而後慢慢地沉笑起來。
“嘿嘿,真的很好笑對不對,我也不知道小龍怎麼會跟著我到這屋裏的。”
笑聲驟停,趙縉慢慢地抬眼看向幹笑的喬天師,“那個,鸚鵡是你的?”
“是我們的!是蘇……就是琉璃的未婚夫送給我們的成親禮物,你忘了?!”
憐送了婚服,鴉送了銅礦和白銀,金烏幹脆送了一隻會說話的鸚鵡,有多貴重喬是不知道,但她總覺得她要是敢逃跑的話,這隻鸚鵡就會展翅高呼,而後就會一群黑壓壓的烏鴉困住她。沒錯,這隻鸚鵡給她的感覺就是金烏的眼線……不過也許是她多心了。
“我,我根本就不知道好不好!”氣憤、惱怒、不甘、懊悔、委屈等等的負麵感情全堆在胸口,無法抒解,酸甜苦辣的感覺全摻在一起,胸口一熱,而後這股熱流衝擊到眼睛,在他還沒有覺察之時,淚水已經掉了下來。
“王,王爺!”
胡亂地抹了抹臉,卻在看到喬天師瞪大眼張大嘴好奇地看著他出醜時,不覺委屈更甚,終於“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拿袖子抹著眼淚朝屋外衝去,跑到喬身邊還不忘瞪她一眼,“我不會原諒你這個妖姬的!”
“王爺,王爺,等等我們!”錢坤、孫立瀲緊追向王爺,李東麓對他的三個小妾說了句:“你們陪著王妃。”也跌跌撞撞地跟著跑出去了。
珍寶、麗珠、銀環三小妾麵麵相覷,視線移向尊貴得令人無法忽略的明王妃時,元寶娃娃卻看著王爺遠去的背影,呆呆怔怔地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
“真的,好好可愛哦。”
“……春風得意馬蹄急,一日看盡長安花。開頭是個‘花’字呢,嘻嘻,王妃,該你接詩了。”
“啊,那個……花影在重簾……”半眯著眼的喬天師在麗珍的搖晃下,抬起頭迷迷糊糊地接口。“錯了錯了,你說的是後半句,不符合規則,要受罰受罰!”
“啊,又要受罰?”喬天師打了個哈欠,不耐煩地說道。時至中午,初夏的陽光照得暖暖的,她好想回到房間裏補眠,而不是在戶外做些品茶對詩的無聊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