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麼?”

“因為趙縉脾氣很暴躁,說不了兩句話,拳頭就上去,大家對他的感覺都不會好,我開始也是,但現在反而覺得他很可愛哦。”

“可、可可愛?”額角出現細密的汗珠,他怎麼看不出來那個眼角充滿戾氣的人哪裏可愛了。

“對啊,他哭泣的時候,生氣的時候,無可奈何的時候,怕打雷的時候……就像一碰就會按你的思緒走的娃娃,非常可愛呢。”

“……”他更沒有見過比這個更昂貴更危險的娃娃了。

“真奇怪,我開始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他的。”喬天師晃悠著雙腿看著星空,“無論他說什麼話、做什麼事我轉眼就會忘掉,開始半個月我根本記不住他長什麼樣子。那是和我完全無關的一個人,雖然我們成婚了,改變的也不過是別人對我的稱呼而已。”

什麼時候意識到他的呢?

是他即使氣到哭泣也克製住沒有對她動手的時候?

還是目瞪口呆的樣子很好笑的時候?

還是充滿怒氣地高叫著她的名字的時候?

還是目光注視到她卻又快速逃開的時候呢?

“為什麼呢?我們明明是兩個單獨的個體,我卻越來越在意他。以前我是很隨便地便暴打他,現在卻下不了手。以前我到時候就睡覺了,最近卻必須等到他來到麵前發一頓火我才會安睡。心裏總是很焦躁,但是見到他後,又覺得焦躁得太沒有道理。我為什麼變的這麼奇怪呢?現在我連早課的時間都會分心了,掌門師兄,”喬天師轉過頭,漆黑如星的眼睛望著天麟子,皆是滿滿的困惑,“這究竟因為什麼呢?”

“……”額角的汗終於跌落,天麟子的臉色蒼白,用比見到怪獸跳舞還震驚的表情說道:“這個嘛,為什麼會問我這個清修的道長呢……我很給你頭疼耶……”

“就是不懂才問你的嘛。”

“我,我是潛心修行的道士……不管這種事情的……對了,你既然真是明王王妃,那麼見到紅映沒有?”

“紅映?”從掌門師兄口中聽到女人的名字很稀奇呢,“是師嫂嗎?”

“啪”的一掌打在喬天師的後腦勺上,差點把她扇飛出欄杆。

“你這說的什麼話,我十歲修行,怎麼還會成婚?紅映是我在京城救的一個女子,雖然與我們漢人不同教派,但是並不是壞人。看了蟬靈子的消息,我因為在宮中走不開,所以就托她給你帶話。”喬天師仔細回想了一下,有一個人影慢慢地在腦海中浮現出來,她驚詫地大叫道:“是毒娘子!”像是想到了什麼事,喬天師嚴肅地看著天麟子,“掌門師兄,你讓她帶了什麼話?”

“我讓她對你說:別以為你當上王妃我就會放過你,我會讓你好看的!看樣子她沒有把話帶給你啊,要不你怎麼不知道我在京都。”天麟子甩了甩拂塵,莫非是紅映又遇到了什麼事情耽擱了?

“帶到了,怎麼沒有帶到。”喬天師嘿嘿冷笑,幾個月的困惑今日終於解開,“她非但用說的,而且還是用行動來報恩呢。”

“什麼意思?”

“我說你是老糊塗的意思!竟然對毒娘子說這樣的話!”喬天師猛撲上去掐住天麟子的脖子大喊:“你以為旁人知道我們平時就這樣說話的啊!她還以為我是你的仇人想殺我哩。幸虧我武藝高強!還有你是笨蛋嗎?要是我失手殺了她的命盅,我們和貴州苗人的糾葛就沒完沒了了啊!而且她最後說的讓我上京注意周圍的人,我以為她說的是趙縉的兄弟姐妹對他不利進而想殺我給予警告,害得我上京十天晚上跑了二十三家王爺郡主公主駙馬的府邸,差點沒有把我累死!你說這筆賬要怎麼算!”

“我,咳,我管你!”天麟子用力掰開喬天師的手,兩人搖搖晃晃地從欄杆上跌到地上,“誰叫你拔了我的胡子,你也該受些罪!”天麟子從地上掙紮著起來,也帶起來了喬天師。

手腕被緊緊攥住,她沒辦法再掐住掌門師兄的脖子,於是改拽住他的長胡子。“你想推卸責任嗎?要是說是的話,我把你現在留的胡子也拔下來!”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喬天師手往下一拽,隻聽“嘶啦”一聲,天麟子發出一陣哀叫。喬天師無法置信地張大嘴看著手裏一把胡子,她她她根本沒用什麼勁,怎麼又把掌門師兄的胡子拔下來了?

“喬——天——師——”

耳邊響起陰寒之極的叫魂聲,間或磨牙的咯吱聲。喬天師打著冷戰抬頭,卻在看到掌門師兄的臉時徹底呆住。

發青的猙獰的麵容,眼睛冒火仿佛光是看著就可以把喬天師燒焦——是這樣沒有錯,但是這些卻全不是喬天師注意的重點!讓她發呆的理由是——

“掌門師兄,我從不知道你長這麼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天麟子發出慘叫,這次換他掐住喬天師的脖子,還用力地搖晃著她,“都是你都是你,你這個瘟神!我千辛萬苦蓄了二十年的美髯被你剃光,連好不容易做的假胡子也被你拔了!你對我究竟有什麼仇恨,就算我在你小時候晚上總是襲擊你,讓你——不自己從山中搬石頭蓋房子就沒有住的,不自己砍柴就沒有夥食,每天從山下清泉提二十桶水到山上……這些事情全是師父的指示,和我沒什麼關係啊,你說你說,是不是因為這樣才報複我,連你下山也不忘把鎮山之寶的千年玄鐵偷走,打造成什麼牙的兵器,害得我被長老們訓。這樣也就算了,為什麼從那以後,那些徒子徒孫上早課時不看經書光看我,我的威嚴完全掃地,出門還被人羞辱,說我長得像女人!一年一度的掌門人聚會,我都有四年沒有參加了,就怕人看著笑話,連好友來看我,我都裝病包住臉……長老因為我許久沒有參加大型的活動就威脅要把我的掌門之位換掉,我這六年是怎麼過的你能想象嗎?現在我晚上睡覺都會抵住門!你一定不會知道我受到什麼樣的精神折磨啊!你還問有沒有人看你,我,我有時一覺醒來都會看到窗戶上都是洞洞啊!”天麟子越講越悲,連聲音都哽咽起來,“幸虧新皇知我素有仙風,邀請我到宮中為皇家祈福煉丹,幸虧我還戴個假胡子,這裏的人不會再注意我的臉。現在我想到周圍都有護衛守著才睡得安心,你想,我怎麼不恨……”

“你們在幹什麼!”

驟然響起的一聲暴喝,把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天麟子驚醒,他淚眼地看去,從走廊的另一邊匆匆忙忙地跑過來兩個人,再回頭看喬天師,已經被他掐得直翻白眼。他連忙鬆手。其中一人連忙抱住喬小小的身子,順勢向他的肚子踹去,但他怎麼會被那麼拙劣的動作踢到。他後滑避過,然後抹了抹眼淚。

“你是誰,怎麼會在皇子住的乾東所?再不開口當刺客辦你!”

“我是誰?問皇帝老子去。”以為是皇宮的侍衛,天麟子狠瞪了一眼問話的人,突然覺得對方的眉眼有些熟悉,再仔細看了一眼,他差點昏過去地結結巴巴說道:“皇……皇……皇上……”

沒錯,隨明王趙縉到乾東所的是現今的運德建功英文烈武欽仁聖孝皇帝。

趙頊。

……

“你到底是誰?”

這一句和上一句語調有著奇妙的變化,天麟子見皇上的神情變得驚豔,不覺暗叫糟糕地後退,在皇上追上來時及時回身飛奔而走。

“喂,你……”趙頊眨了眨眼,對方已經不見人影。月光靜靜流瀉而下,風吹樹影動,要不是身後傳來劇烈的咳嗽聲,他還以為剛才看到的月光下的人是幻影。

“喬,喬,你沒有事吧?不要嚇我啦。”趙縉拍著喬天師的背,慌亂地說道。

趙頊回身,看到他緊張的樣子,有些怔仲。這個令人擔心的弟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在乎某個人過。怨不得他會不同意他的提議。

“咳,咳,還好,我還好,幸虧你及時趕到,咳咳。”喬天師被趙縉扶著站起身拍了拍胸口。混蛋掌門師兄,竟然真的下得了手。

“告訴我剛才那個人是誰,我不會放過他的!”

在喬天師咳嗽的當口,他還不忘抬頭責怪哥哥:“你宮裏的護衛是擺設啊!連待在這裏都有危險。”

“朕也想知道那是誰?”趙頊盯著喬天師,剛才驚鴻一瞥留下的印象太過強烈,再看弟弟的妻子,隻有平凡無奇來形容,真不知道趙縉為什麼那麼寶貝她……連看看都不成,見趙縉防備似的擋在妻子身前阻擋住他的視線,趙頊不覺失笑。他雖不說嬪妃如雲佳麗三千,但是哪一個妃子不比趙縉的妻子美麗,趙縉犯得著這麼緊張嗎?

“他是……”喬天師透過趙縉的肩望向趙頊,卻見皇上雖然表情未變,但身子卻泄露思緒地微微前傾,猛憶起掌門師兄有多麼美麗,喬天師把胡子偷偷藏回袖中,垂下眼簾裝作苦思。“我也不清楚他是誰,他躲在假山後,見到我就猛掐住我的脖子……喂,趙縉,他不會又是你得紅顏知己吧?我跑到京城都躲不過追殺,她一定恨我、嫉妒我才想讓我死。”喬變成悲情女角,哀哀切切地假哭。

“什,什麼啊!你不要這個樣子嘛,我,早說了我沒有知己啊!”趙縉從來沒有見過喬這個樣子地慌了手腳,他急得團團轉地解釋:“若是紅顏知己的話,在皇上哥哥的宮中,應該是哥哥的知己才對。一定是這樣沒錯!”

喬歪頭怯怯地看著他,“是這樣嗎?”眼角有些紅,臉頰也紅撲撲的,一臉小女孩的嬌態。

趙縉不由心中突突亂跳,想也不想地點頭。“是啊是啊。”他完全忘了喬天師身懷絕技的事情又責怪起哥哥來,“你是怎麼管內務的,竟放些奇怪的女人來嚇人。喬很嬌貴,和你那些不知道從哪裏選出來的秀女妃子不同。”

“說她是朕的妃子,朕怎麼沒有印象?”皇上早知道這個弟弟從小便不講理,也不以為忤逆,不過,那個人若真的是自己妃子的話,這麼美麗的人,沒道理他沒印象啊。

“誰知道你啊,想不開娶那麼多老婆,連一次都沒見過的又不是沒有。若她不是住在三宮六院的妃子,哪有那麼容易到乾東所。”

趙頊點了點頭,“長這麼大朕還沒有見過這麼美麗的女人呢,明天朕一定好好查一查她是誰。”“查到了別忘責罰她!敢傷害我的妻子!”趙縉握著拳道。剛才出腳慢了,竟然沒有踢到她,真不甘心。

喬天師的反應是以袖掩臉輕吐了口氣。掌門師兄已經是近四十歲的老頭子,不再適合人間情愛,她已經盡力了。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妖兮。舒憂受兮,勞心傷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遠處不知道有哪個宮女見到皎皓明月,唱起美麗而悲傷的情歌。月下的那個美人就像天邊的那輪明月,美麗而又遙遠,可望不可及,這是令人多麼難以忍受的憂傷和痛苦啊。三章疊唱,回環反複。她是想起家鄉的情人還是因寂寞自娛呢。喬天師三人靜靜聽著,一時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