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 莫問歸處(2 / 3)

他失聲難言,照這樣說,原來真是天意?天意?

老嫗緩緩地,竟然又開口道:“不過貴客不必驚惶,這個字……問生死實在相當矛盾,難下斷言,若是你問姻緣,可倒美滿得很呢。”

“她若死了,又怎會姻緣美滿?”他淒然一笑。

“日為陽,陽火正盛。羽,佳,字言你可得佳人,比翼雙飛在人間。而且佳又寓意美滿也。”

“那為什麼問生死難以斷言?”

“曜為星之形態,星,日下可生。”

“日下可生?!”

“很奇特的字,我雖慣看命數,卻也不能參透其中玄妙。”

他陡然抬起頭來,看著這老嫗,老嫗仍舊緩緩數她的簽子。他心念一動,雙手捧出靈鐲,拜於老嫗麵前,“慕容曜懇求高人指點!”

老嫗先是吃了一驚,目光落到他手中的靈鐲上時,突然涕淚縱橫,“是它,就是它……”情祠至寶,原是在本祠裏安放了千年,到如今已先後全部離祠而去……不料我有生餘年竟能再次看見其中這一件靈鐲……

“至寶是靈物,隻願跟隨有緣之人,這位貴客有靈鐲護佑,難怪老婦算不出你所問的生死,靈鐲可羈留芳魂,請貴客速回將靈鐲還給你的妻子,好好珍惜,三日內鐲中隱藏保護的魂魄未被無常尋到,便可回身還魂,你的妻子就有救了。”

他本不信鬼神,聽到這樣的話,竟深信不疑,“這靈鐲……三日便可還魂?”

“快去吧,鐲一脫身,魂魄可能會流失。”老嫗喃喃地說完,收拾一堆算簽,蹣跚遠去,踽踽獨語,“為癡為嗔,幾度冤家,情情相難,生生化化……”

他怔忡一刻,還欲追上相尋,暮色裏隻見一片冷寂,杳無人蹤。

他是不是該相信她虛無離奇的話……

她渾似從遠古的混沌中蘇醒……

她是誰啊?她是在哪兒啊?她怎麼睡著了啊?

一刹那思維迷茫,漸漸想起所有,一點一滴,一下心酸,一下心甜……一下是悲傷,一下是豁達。

轉了轉似水的眸,她不相信她還活著,她還能感受,能看到他驚喜的臉。

她懵懵懂懂地伸出手去,以手指觸到他的臉,他的臉上有笑……這樣溫暖的笑,她好久好久似乎都不曾從他臉上看到過了,她看到的他都是在歇斯底裏,在狂笑,在諷笑,在獰笑……現在是夢嗎?或者死亡就可以沉睡入夢境裏嗎?隻有夢裏他們才能單純地言愛、相擁,沒有立場和仇恨……

“我是不是死了?”

他抓住她觸摸他臉的手指,貼在臉上,“不,你還活著。”

“我還活著?”

“是的,你會是重生。”他也重生了,他明白他如今可以為她將一切棄之腦後,什麼權爭,什麼立場,什麼仇恨,什麼不共戴天,一切都是枷鎖。征服和報複沒有給他快意,給他的隻是痛苦、掙紮和無奈。原來隻有有了她,他才會生活得開心,才會讓生命充滿陽光和微笑。

“重生……”她喃喃。

他舉起她的手腕,靈鐲在陽光下分外璀璨,“是的,我扣留住了你的生命,我不許你死,先前的風刀霜劍的日子不會再有了,我會給你你一直希望的祥和,你的生命裏還沒有過真正的美麗和寧靜,你怎麼能這樣死去呢?”

她靜靜地聽著,忽然淚如雨下。

他擁她入懷,慢慢地親吻著她的額、眼睛、鼻子,最後落在紅唇上,輾轉幾度春秋,將兩人的氣息再度糅成永不被塵世攪擾的天地,一片廣闊裏,纏綿是惟一的主題。

他圈緊了她的腰,她的雙手眷戀地環抱住他的身體,緊緊地把兩人聯合成一體。

我本飄零人,薄命曆苦辛。

離亂得遇君,感君萍水恩。

他在鏡前細細地為她畫眉。

“有人來了呢。”

一個侍女站在門前,並不敢推門進來,隻微微探了探頭。

“有什麼事?”淡然的口氣。他專注的眼睛未離開她半分,手中輕染黛墨的筆準確優美地掃出濃淡相宜的眉。

“洪烈夫人請將軍過去一趟。”

“洪烈夫人?”

“我母親。”他審視著她裝扮好的麵容,放下眉筆。

“那你快去吧。”

“我不太想理會。”他皺了皺眉,“她一向過問不多,這次可能是因為你的事情。”

“因為我的事情?”她輕笑,心下明澄,“很為難吧?”

“沒有人能改變我。”他執起她的手,輕輕一握。

“很少有人能不顧一切。”現實裏掙紮著是如何艱難又無法逃避,她很清楚,她的生命中事事大都身不由己。

當然,別人也不會讓她隨心所欲。

“相信我。”他環抱她的肩,“我去去就回來,等我。”

她微笑著無言地點點頭,雙臂垂落在風裏。

關於破壞和逼迫的把戲,她遠比他知道得更多更清楚。

他再次確定般地凝望住她,緊緊懷抱,才放開手轉身而去。

她的笑容頓時滯在唇邊,她真的好留戀他的懷抱他的承諾,真的很留戀……但是,奢望依舊是奢望,遙不可及。

他是江南的頂梁柱,而她是江南的罪人。她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女孩——不知道天有多大地有多寬人心有多大力量,她同在國事的漩渦裏太久,因為太久,所以知道得更深刻。

她獨在庭院裏徘徊,最後走回屋去,轉身正將門關合,眼角一瞥發現五個身著一模一樣的玄色衣服的侍女,皆佩刀懸劍,一列排開在屋內。

她關門的動作未停,淡淡地說道:“是洪烈夫人派你們來的吧。”

五個侍女動作一致,拱手,“奉夫人之命,為我家侯爺討回血債!”

“哈哈!”她突然發笑。

五個侍女剛剛要動手,此刻不由麵麵相覷。

“回去告訴你們家夫人,要報仇,跟慕容曜商量好了再來,老實說我很不忍看他們母子反目。”而且又不見得能傷得了她。

“你就別妄想等著將軍來解救你了,夫人早知道他會護短,今日叫他過去就是調虎離山,誰也救不了你了!”一個侍女上前一步,仗劍冷笑。

她歎息一聲:“喪一子又與一子反目,我是真的於心不忍。”是的,的確都是她的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