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老天爺似乎成心要與她作對——

第二天下午,天氣陰沉沉的。秦珂在家中寫完了稿,與往常一樣要去“匹諾曹走開”酒吧為今日的營業做準備。她今天的心情並不怎麼愉快,低垂著頭,背著雙手,穿著不修邊幅的寬大T恤和休閑中褲走在街上,並沒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也正如往常的每一天一樣:當她走到酒吧門口的小黑板前的時候,那個陰魂不散的聲音又適時地在她身後響了起來:“嗨,我又來了。”

很奇怪,但又不是那麼奇怪——唐仲行又來了。

秦珂渾身一僵。這句再熟悉不過的開場白在今天聽來,竟然讓她有一種殺人或自殺的衝動。

在經曆過了那樣糟糕的談話之後,他居然還願意來找她,還有勇氣出現在她麵前?昨天她所說的話,任何男人聽了都會想要拔腿就跑的吧?既然如此,他——還來幹什麼?

她呆呆立著,沒有回頭,思緒一時有些恍惚。

“怎麼?不想回頭看我?”唐仲行清朗的聲音再度響起,話語中並沒有絲毫諷刺或埋怨的意思,隻是平緩如流水一般。秦珂雙肩下沉,重重籲出一口氣;但是,仍舊沒有回頭。也許,在對他說過那樣的話以後,她——已經不知道該怎樣麵對這個男人和他的誠意了。

“我就真的那麼惹你討厭嗎?”他在她身後繼續說話,“秦珂,這不公平。我雖然不知道以前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可是——當初傷害你的那個家夥並不是我。你不能因為恨他而就此抹煞掉我所有的努力和誠意。”

秦珂緩緩轉過身來,睨著他,臉色並不好看,“別說這種文藝腔的蠢話,我聽了難受。”他的好言好語,她絲毫不領情。

“的確,我也沒想到,有朝一日我會說出這種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話來。”唐仲行自嘲地微微一笑。然後他眯起眼,仔細看著站在台階上的這個衣著隨便、神色冷漠的女人——那麼漂亮的一張臉上,卻那麼明白地寫著“推拒”二字。她脊背挺直,倔強得有些僵硬的站姿看在他眼裏,顯現出某種脆弱來。

就在這一瞬間,他的心髒輕輕地抽緊了:他——有些心疼她。他不願看見自己喜歡的女人如石雕一般站著,滿心的舊日傷痕,卻強要裝作若無其事。

於是,他淡淡開口:“秦珂,我很喜歡你,我不在乎被你傷害;可是,這些傷人的話怕是也傷害到你自己了吧?”

“才沒有!”秦珂臉色一僵,驀地別開頭,急急說著,“你別自以為有多了解我!其實你……根本什麼也不是!你們男人最喜歡自作聰明了,其實你們很幼稚、很白癡!”

又來了,“男人無用論”!唐仲行無奈地鼓了鼓腮幫子:看來,愛上並追求一個有傷心過往的女人,還真是一件很不簡單的事呢。

深吸了一口氣,他跨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我是不了解你。正因為如此,我才希望你能夠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們彼此了解。秦珂,我們以結婚為前提交往好不好?”他表情誠懇。

手腕上微熱的觸感令秦珂麵色突變,她急忙一把揮開他的手,後退幾步,“那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可能?”她後退一步,他就靠前一步,不肯輕易放過她。

“因為我不願意!”

“你就不能試著改變一下想法嗎?我們也許會是非常相配的一對!”他再度抓住她的手,這一次更加用力,眼神也無比堅定。

“不可能!該改變想法的人是你!別再糾纏我了!”她臉色漲紅了,甩著胳膊奮力掙紮,卻怎麼也無法掙脫,“快點放開我!”又羞又急之下,她雙手觸到他的胸膛就猛力向外一推。

唐仲行腳下一個踉蹌,連連後退兩步,身子不穩地向後倒去。秦珂還沒來得及驚呼出聲,就見他已經摔出人行道,頗為狼狽地一屁股跌坐在柏油馬路上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時,一部巨型集裝箱卡車由遠而近駛了過來,沉重的車體在路麵上顛簸著,發出雷鳴一般的隆隆聲,速度卻極快,筆直地衝向坐在馬路中央表情呆怔的唐仲行!

秦珂見狀大驚失色,卻一時無法反應,隻能呆站在人行道上。眼看著集裝箱卡車就要撞上唐仲行的身體——

“吱——”卡車司機拚命用雙手旋轉方向盤,尖銳的刹車聲驀然響起,仿佛要劃破耳膜一般。

天啊,就要撞上了!秦珂嚇得閉上眼睛,尖叫:“不要啊!”

隔了約莫十秒鍾,耳邊一片寧靜,她害怕地睜開眼,由指縫中望出去:隻見卡車在離唐仲行僅不到兩米的地方硬生生地停了下來。

“好險……”她喃喃道。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龐然巨物,唐仲行顯然也給嚇傻了,他呆呆地坐在地上,好一會兒才拾回心神。

“臭小子,不想活了是不是?!要打情罵俏回家去鬧啦,想找死也別連累別人!”卡車司機探出頭來大罵。

“對、對不起哦。”唐仲行此刻才知道什麼叫做“狼狽不堪”,他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來,也顧不上姿勢帥不帥了。

秦珂連忙跑過去,“對不起,師傅,是我們的錯,都是我們的錯。”她賠著笑,伸手扶起馬路中央這個摔得灰頭土臉的可憐男人。

那司機罵罵咧咧了一陣之後,集裝箱卡車終於開走了。秦珂扶著唐仲行緩緩走到人行道的花壇邊休息。拜剛才的那一跤所賜,他的腳崴了,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

秦珂此刻心裏既尷尬又愧疚,唯有保持沉默:她——竟然差點害他被車撞死!她太壞了,明知道這個男人喜歡她,想追求她,而她卻仗著他不舍得對她使勁,竟然任性地把他推出人行道!

在剛才的那個驚險瞬間,當她看著那輛巨型卡車猶如坦克一般疾衝向他的時候,她的心髒都快嚇得抖散了!她不敢想象,如果他真的出了事,她該如何自處?

唐仲行坐在花壇邊的瓷磚上大口吐氣。後怕與腳踝處的疼痛讓他再也笑不出來了。他捋著額前汗濕的頭發,感歎道:“想不到這年頭,追女朋友也要冒著生命危險。”

聞言,秦珂漲紅了臉,聲音卻輕得如同蚊子叫:“對不起,我……我剛才太過分了,害得你差點就……”

“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他聳聳肩。腳踝雖然疼得像被人折斷了一樣,不過,對女士發脾氣一向不是他小唐的作風。頓了一會兒,他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眨眨眼道,“看在我這麼有誠意又差點變成車下冤魂的分上,做我女朋友?”

秦珂咬住下唇:她就猜到他會用這個來要挾她。在自己有錯在先的情況下,她也沒資格因為他的要求而生氣,可是……“我、我真的做不到。”她為難地看著他。到了此刻,她知道自己已經半點都不討厭這個男人了。隻是——她仍然討厭愛情,抗拒任何正式的戀愛關係。

“不是吧,我真的有那麼差?就算把命搭上也換不來你大小姐的青睞?”他表情誇張地苦著臉,雖然做秀的成分多些;可是心裏,也的確是不怎麼好受的。他沒想到自己的所有男性魅力到了她的固執麵前,竟然變得一文不值。

也許,這就叫做“現世報”!過去他總能輕易使女人為他傾心,也因此而變得有些自負了起來;所以老天現在派這個心如止水的女人來懲罰他,告訴他在愛情的世界裏沒有常勝將軍。遇上了她,究竟算是他的幸運抑或不幸?瞧,他都差點兒被卡車碾成肉餅了,這個女人卻還能無動於衷呢。

然而,他更想知道的是:過去的她,傷得究竟有多深又有多重,害她至今如驚弓之鳥,不敢再涉足愛情?又是哪個不長眼的男人,竟然忍心傷害這樣可愛的她?

“我陪你回家吧,你的腳傷需要多休息。”這時秦珂突然說。

“不,我想喝酒。”他笑著搖了搖頭,仗著受傷提出不合理要求。

“都受傷了,還喝什麼酒?”秦珂皺起眉,“快回家吧,我替你包紮。要不,送你去醫院檢查一下?”因為愧疚,也因為某種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她的聲音格外溫柔。

唐仲行皺了皺鼻子,不喜歡她提出的建議:“古時候沒有醫院,那些大俠們都是借著酒意來麻痹傷痛的。”

“唐仲行,算我求你。”她無奈地瞪著他。

“你調的‘單身貴族之餌’很令人懷念呢,我今晚特別想喝兩杯。”他笑得讓人無法拒絕。

這個男人真的不把自己的腳傷當一回事嗎?秦珂哭笑不得地瞪了他片刻,終於還是認輸了。她沒轍地歎了口氣,“發生了這種事,我也沒心思營業了。帶你去別家酒吧,好嗎?”

“好。”他很乖地點頭,“其實喝什麼酒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誰一起喝。”

反正不管怎樣他都有話說就對了。秦珂朝天翻了個白眼,率先站起身來,“我們走吧。”卻見唐仲行坐在原地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