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1 / 3)

次日一早醒來的顧盼對自己昨天的表現萬分懊惱,先是被老板抓住上班煲電話粥,後來又尷尬地將隱形眼鏡弄丟,趴在地上像足弄堂裏尋食的流浪狗,她苦心經營的好形象一朝之內毀於一旦。最最糟糕的是沈默更可能知道了她暗戀他的事實,雖然她確實準備讓他知道,可也不是在如此狼狽局促的情況下啊。

將愛車在停車場停妥,顧盼還是不能對自己釋懷,不停地敲著自己的腦袋,仿若如此一來她就會能將昨天的記憶洗個一幹二淨。可是她洗幹淨了,沈默還是記得清清楚楚,又有何用?想到這裏顧盼又垂頭喪氣地低下了頭。

踏出電梯她一路踱到診所,在將心理防線建設到最佳狀態後才昂首挺胸闊步走去,誰料早有人先她一步。

“小弟?”當然不是她的小弟,是花店的小弟。

“嗨,顧小姐,早。”小弟見她來了立即從地上爬起招呼道。

“怎麼坐在門口,沈醫師還沒到嗎?”她把他扶起,領進門。沈默向來來得比她早,坐在辦公室裏將客人的資料先翻閱起來。

小弟抱起一大束花跟在其後,“是我來早了,見你沒來,也不敢打攪沈醫師。”

顧盼將包放在桌子上,抽出鋼筆苦笑道:“沈醫師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有什麼不敢的?拿來……”

“什麼拿來?”

“送貨單證啊,你等我到現在不就是為了讓我簽名嗎?”她指指他懷中的花。

“哦,是哦。”遲鈍的小弟立即將花放在辦公桌上,掏出送貨單。

見顧盼正要落筆他急忙喊道:“慢著……”

顧盼抬眼奇怪地看著他,隻見他湊過頭來指著簽名檔道:“今天不要簽沈醫師的名字。”

“那簽誰的名字?”送給他的花本該簽他的名。

小弟憨笑道:“你的啊,送給你的花,當然簽你的名。”

“我的?”顧盼不敢置信地望向那一束鬱鬱蔥蔥的向日葵,突然有些措手不及,“真的是送給我的?你沒搞錯?”

小弟拍著胸脯保證:“我們是不會弄錯一樁訂單的,何況花裏有卡片啊。”

說得有理,顧盼“刷刷”幾下把大名簽上。

“顧小姐,那我先走了。”小弟將背包背起道別道。

“哦,再見。”她現在全副心思都在整束的向日葵上。

不料小弟去而又返,大大的笑臉湊到她麵前,害她嚇了一跳。

“顧小姐,花很美哦,很襯你,再見。”說完又一溜煙不見了人影。

看著如此情景,顧盼癱坐在位置上,後背冷汗開始涔涔,不會他就是那個送花人吧?她顫巍巍地執起卡片,工整的字跡躍入眼簾的刹那,她又驚又喜起來。

願天天工作好心情,少嫉妒多開心,少煲粥多泡茶。沈默。

是他,是他送的花!雖然有些調侃,並非表白,但隻要是他送的,她就心滿意足。

顧盼偷偷地往裏間張望,層層疊疊的百葉窗將沈默遮掩得密不透風。心思微微一動,一個響指間,她便整合好全盤計劃。最好的員工當然是聽話的員工,既然老板有命多泡茶,她當然樂得執行。

“請進。”

沈默看著顧盼推門而入,手上捧著他最愛的薄荷茶,遠遠香味已至,她煮茶的功夫真是越來越高超了。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幹脆撐著下巴觀察她的神色。花應該已經送到,為何她臉上仍然無風無雨,不喜不憂?難道是花店的小弟送晚了?

顧盼將茶杯放在辦公桌上,青花紋的瓷器和實木桌子敲擊發出清脆的響聲,透過響聲她悄悄地睨他。他正好也觀望著她,害她一個不小心差點將茶水撞翻。再一眼,才知他隻是看著她發呆,不知在想些什麼,卻皺起了眉。

“老板,沒什麼事我先出去了。”也不等他回音,顧盼就退了出去。

聽見顧盼的關門聲,沈默才收拾妥當心神。送遲便送遲,他隻是出於玩味想看他秘書的窘相——是不是和昨晚夜色中一般羞紅了臉蛋?是的,並沒有什麼大不了,這隻是老板對員工開的一個小玩笑。

拿起青花茶杯,還未送到嘴邊,卻瞧見壓在杯底的小紙條,四四方方,折得一絲不苟。

他翻開紙條,隻一眼就笑出聲來。哪裏再是老板開秘書玩笑,簡直是秘書挑釁老板。

工作很開心,如果天天能收到老板的花就更開心了。顧盼。

末了,還畫了個大大的鬼臉,鬥雞眼、大嘴巴,還伸出了舌頭來示威。

沈默走到一邊,將百葉窗拉起,靜靜地看著顧盼抱著裝滿向日葵的花瓶滿室遊走。一會兒放在辦公桌上,一會兒又抱到茶幾上,不停地自言自語著,活像舞台上的情景劇。

重將百葉窗放下,沈默坐回位置上,望著玻璃帷幕深深感慨,“你到底在想什麼?”

花了近兩小時的車程,沈默終於來到此行的目的地。拉開低矮的木柵欄,穿過一小片玫瑰夾道,裏麵花匠裝扮的老者早在躺椅上等候多時。

“爸,怎麼睡在這裏?”沈默將地上的毯子拾起,蓋在老人的身上。

沈青楊擺了擺手,指指對麵的躺椅讓兒子坐下。

“看到外麵天氣不錯,就想坐著等你,怎知坐著坐著就睡著了。”

“你最近身體怎麼樣?”見煙灰缸裏橫陳著近十個煙頭,沈默的臉寒了起來,“怎麼抽那麼多?”

“沒事,死不了。”沈青楊一派樂天地從口袋裏摸出一個打火機遞到兒子手中,“這是老朋友送的,漂亮吧?”

一個電光火石,打火機躥出微弱的火光,透過火光沈默看見父親眼中的孤獨和滄桑。

沈青楊突然歎起氣來,身子重重地靠在椅背上。

“你又偷看我的心思了。”

沈默有些尷尬,抿了抿嘴,又將打火機把玩了幾下。

“你是我生的,即使我沒有那種能力,還是能夠猜到你的想法。”沈青楊有些驕傲地看著自己的兒子。

“對不起,爸,我不是故意的。”是他的傷感太濃重,才會讓他如此輕易地感知到。

“我怎麼會怪你呢。”

沈青楊坐直身體,想要撫上兒子的頭發,卻奈何差之毫厘。沈默見狀急忙湊上前去,沈青楊卻已經頹然地鬆下了手。

“不用強求,這些年來,我早就習慣了。”他笑了笑,“你長得越來越像你媽了。”

沈默強笑了下,並不辯駁,起身坐到沈青楊身邊,讓他看個透徹。

“真像真像,這鼻子這眼睛……”果然,沈青楊摸索著他的五官滿是感慨,漸漸連他自己都分不清看見的這張麵孔到底是兒子還是妻子。

見沈青楊的眼眶又儲滿了淚水,沈默暗暗歎了口氣,摸出手帕附上老人的眼,卻掩不住老人的哽咽。

“舒雅,你讓我等得好辛苦啊。”

沈默將父親的頭攬進胸前,他知道父親若不是情不自禁是決不會在兒子麵前落淚的。

“兒子,她又讓我等了五年,又是個五年啊……到底要等多少個五年,你媽才會回到我身邊?”

他是知道父母之間的五年之約的,雖然他並不清楚他母親,一個叫韓舒雅,給了他不同人生的女子。聽父親說早在哺乳期間,他的母親就撇下他們遠走他鄉,隻留了一個又一個的五年之約讓沈青楊苦苦等候。他不是不怨她的,但在仍然深愛著她的父親麵前,他恨不起來。

“兒子,老爸真是老了,每次你來都讓你看笑話。”沈青楊抹幹了淚水,伸手拍拍兒子的臉頰,滿是感慨。

沈默握住父親的手,滿是厚繭和傷痕的手。

“兒不嫌母醜,我怎麼會笑您?隻是傷心對身體不好,你又這麼不愛惜身體。”

“又來了、又來了,我兒子唯恐別人不知道他是個醫生。”

麵對沈青楊的調侃,沈默笑了起來,放眼望去一大片玫瑰開得正好。

“為了這些花,這次你手上又添了幾道新傷?”

見沈默正要抓起自己的手掌查看,沈青楊仿佛孩童般地將手縮了回來。

“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福伯都有關照我貼創可貼。”看了兒子一眼,沈青楊又笑了起來,“我知道福伯什麼事都打電話給你,而你就連貼創可貼的小事都讓他盯著我,也不知誰是誰的兒子了。”

沈默也笑了,卻不說話。拿起邊上的蘋果削了起來,隨著歲月的流逝,孩子將成為父母,父母卻開始增長了孩子的習性。

“對了,怎麼沒見福伯?”他探頭張望了一下,若是往常福伯早就拉著他說長說短,告訴他父親多不聽話了。兩個年紀相仿的老人,與其說是主仆,不如說是朋友或者是個伴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