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取豆汁時恰巧看到舒公子在向店內跑堂的小二尋問什麼姑娘的下落。”水靜風看了眼花小姑把自己衣袖都拽皺了的手,囁嚅道:“薇小姐,那位姑娘我聽著像是那日和你一起進四福館的那位眼睛比你亮、皮膚比你白、笑起來也比你甜的姑娘。”
手,驀地鬆了開來。
他是去找右冷苗了?
原來他不告而別是為了這件事。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在擁抱自己的同時心裏竟然還念念不忘右冷苗?
花小姑空洞地搖著頭,一邊愛著自己一邊卻將心係在右冷苗身上,這竟然就是自己不顧一切去愛著的男人?
“我知道他們去哪裏了……”
江南,他和右冷苗約定了十五要啟程去江南。那個約定是連季酉的婚禮都無法破壞的。她做夢也沒想到,如今就連自己也同樣無法令他背棄與右冷苗的約定。
他們之間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約定,強大到了讓他可以如此不顧一切?
這世上還能有什麼約定會如此強大呢?嗬,那自然是男女之間心心相印的誓約!
水叢叢眼見自己這位小姑姑一會兒哀傷一會兒失神一會兒又自己笑了起來,不禁有些擔心。該不會是被舒季寅給打壞了腦袋吧?
“叢叢,我想問你借樣東西。”花小姑忽然開口。
“衣裳嗎?你要多少都沒問題。”
“我要借匹快馬!”花小姑咬牙切齒道。
“又是借馬?”幸好水蓮莊家大業大,要是小戶人家非被借窮了不可。
“要比舒季寅那匹還快!”舒季寅,是你先把我扔在這裏不問不顧的,今後發生什麼事你也休怪我絕情!
“好!”反正最快的那匹是誰也不會借的。其他的,馬廄裏隨便選吧。
一身桃紅色嫁衣的女子勒馬停在阡陌前,遠眺著北村破敗的房屋,思緒跌回在此初遇小狗子的那日。那日他和黃寶就在她身後,她卻任由他走丟都全沒在意過。
誰曾料想,日後她會那樣深深地傾心於那個馬背上的病弱男子,傾心到了隻要是想到他,心都會被揪緊般地痛著。
葛家村洪家莊,她又回來了,孤身一人,穿著嫁衣,決意去麵對她所必須麵對的那場喜宴。
“季寅,別了。”正欲揚鞭趕馬,身後傳來一聲烈馬長嘶。驀然回首,正對上那雙炯亮的褐瞳。
“姑兒?”映著桃紅色的瞳底有複雜莫測的情緒在醞釀,聲音低沉得如同雷雨來臨前的陰天,“我不是讓你在水蓮莊等著我嗎?”
“等你和右冷苗結伴遊完江南嗎?還是拜堂成親生子之後?”從他追隨右冷苗離開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要求自己守候的權利。
“所以你這麼急不可耐地穿起嫁衣,打算趕在十五和舒季酉拜堂成親了是不是?”他策馬攔在她身前,褐瞳中的怒火已然高漲。
她才不是這麼無恥的女人,身子和心都給了別人還能若無其事地嫁給其他男人,她回來是打算當著所有人的麵解除婚事的。
但當她向舒季寅昂起頭時,違心的話便一股腦地蹦了出來:“是啊。真沒想到你還特地趕回來喝我和季酉的這杯喜酒,我想季酉見到你一定會開心的。”
她每喚一聲“季酉”,舒季寅的臉色便灰暗一分,最後已經徹底黑成了包公臉,“花小姑,你給我立刻回京城去,我不許你再踏進舒家!”
“除非你同我一起回去!”
“辦完要事,我一定會即刻趕回的。”什麼事他都能依她,除了這樁,這已經壓了他十年的包袱他不願拖延哪怕一天。
“那麻煩你讓道!”他的要事還不就是右冷苗!她恨恨地瞪著他,揚鞭欲趕他那匹擋著自己道的白馬。
“啊喲,舒家新娶的媳婦可真是個大美人呀。”風中隱約傳來帶著鄉音的驚歎。
“是啊,那個白嫩水靈的,簡直像水中剛剛撈出的蓮花似的。”風聲又帶來另一個帶著鄉音的驚歎。
“嘖嘖,舒家大兒子還真是有福氣,難怪這麼急著成婚,仙女似的漂亮媳婦誰不急著娶回家。”不用風刮,那近在咫尺的三個碎嘴村民的閑聊已經可以清晰聽見。
原本還勢同水火的花小姑和舒季寅麵麵相覷。舒家新娶的媳婦?她花小姑還好端端地坐在馬上,哪裏又冒出個媳婦來的?更何況今日剛好是十五,要娶媳婦也要等到日過三竿才對吧?
“這位鄉親,你說的舒家可是住在彥宅的那戶人家?”舒季寅翻身下馬,走上前去抱拳探問。
“沒錯,正是那戶有錢人家。”身穿粗布衣裳,舉著鋤頭的村民憨憨地點著頭。
“可是,他家不是今日才娶媳婦的嗎?”這日子是他當初親口訂下的,絕無記錯的可能。
“改了,早改了,十三就成親了。”穿著褪色青衫的瘦高個子眉飛色舞道,“辦得可隆重呢。南村北村有些名望的都去了,沒去的人家也發了糖。”
“什麼?已經成親了?和誰?”坐在馬上的花小姑差點被驚落,幸好馬下一隻有力的手臂堅實地扶住了她纖細的腰身。
“和一個大美女,那眼神,那身段,放眼整個葛家村也沒一個姑娘比得上。”
“駕!”花小姑雙腳重重地一踢,策馬向著舒家方向奔去。
“姑兒!等等我!”舒季寅連忙翻身上馬,揚鞭跟上。
“你們兄弟倆沒一個好東西!”她不理舒季寅的呼喊,重重地甩著鞭。才短短十幾日,舒季酉竟然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娶了其他姑娘。虧自己變了心還想著要當眾解除婚約給他個交待!
“你在氣什麼?氣你做不成我的大嫂嗎?”原本聽聞大哥另娶而心中狂喜的人被花小姑強烈的反應給攪到五髒如焚。
“我才不稀罕。你,還有你那個該死的大哥,還有這天底下所有的男人我都不稀罕。我這就取回我的道袍繼續回我的靜花觀做我的道姑去!”花小姑氣極之下又補充道:“我不回靜花觀了。我要上武當山。吃齋、戒色,做個真正的道姑,再也不和你們這些山下人打交道!”
“花小姑,你給我說清楚!你心裏住著的那個人到底是我還是舒季酉!”舒季寅不顧自己完全不會武功,一個飛身撲上花小姑所騎的那匹黑馬,緊緊抱住她的腰,仿佛這樣就能阻止她任性地重新做回道姑一般。
可憐的黑馬身上猛然多了一個重量,不由沉了沉身,速度也開始慢了下來。
花小姑拚命拍打著他緊箍著自己的雙臂,“你不要再碰我!我討厭你!討厭你!你去抱你的右姑娘去!”
不吃痛的人雙手漸漸鬆了開來,就在身體脫離馬背的那一瞬間,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用世上最溫柔的聲音道:“你再討厭我,我也愛你。即使你心裏想著別的男人,我還是愛你。”
花小姑猛然覺得後背一涼,轉頭去看時,隻見舒季寅已經倒在田間。
啊!
她剛才拚命拍打他雙手時,竟然忘記自己有武功這件事了。那麼大的手勁,他哪裏受得了?
飛身躍下黑馬,撲向倒在地上的舒季寅,擔心混合著懊惱,眼淚便也一起來助興。
“季寅?季寅?你不要嚇我。我心裏想著的人隻有你。我承認一開始我因為季酉比你長得好看,受他的吸引比較多,可是慢慢地,我的眼裏除了你就容不下別人了。我回來不是為了嫁給他,是想和他解除婚約的,季寅……”
撫在舒季寅胸口的手忽然被一隻寬大的溫暖的掌緊緊覆住、握緊,倒在地上緊緊閉著眼的人含著笑睜開了眼,褐瞳深深地注視著花小姑,“你怎麼經過那晚之後,還會覺得我是被風吹吹就會壞的?”
“你!”恨恨地用拳捶他,臉頰上已經浮起與嫁衣相映的桃紅色。
溫暖的掌攀上她的臉,撫過那漂亮的桃紅色又輕輕拭過未幹的淚痕,眼中滿是憐愛,“姑兒,右冷苗是很美,可是她沒救過我和黃寶的命,也沒有清澈的眼神,更重要的是,她進不了我的心裏。因為那裏早就住了一個綠臉黃牙鬥雞眼的醜丫頭。”
“那你為何要和她相約去江南,又為何要為了她而不告而別?”她忍不住地笑,原來在自己還是綠臉黃牙鬥雞眼的醜丫頭時,他就已經喜歡自己了。
“因為她住在江南的幹爹買了我舒家在京城的祖宅。那個老頭脾氣古怪卻又偏偏家財萬貫,他如何也不肯讓我購回被他空關的祖宅,所以我隻能求右姑娘代我央求於他。”這因他年少不懂事而被人騙走的祖宅他說什麼也要為它重新冠上舒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