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尚未曾看得分明他的出手,他的金針從何處而出,床榻上熟睡的和姨娘就已被蘭缺的金針定住了昏睡穴。有極看著蘭缺,她的神色不定,此刻隻剩下和姨娘的屋子沒有搜查,難道爹爹一直最寵愛的娘姨竟然就是那個毒害他的人?
為什麼呢?
她的臉色微微蒼白,搜索的手指也微微發顫。蘭缺按住她的手,悄聲說道:“讓我來好了。忙了大半夜,你也累了,一旁歇歇去吧!”他的話說得如此體貼,他看穿了她是一個嘴硬心軟的人,他看穿了她的內心脆弱之處。
有極有些心驚,有些感激地頷首,緩緩地,一步一步地往後退,退到一張梨花木的八仙椅子上坐了下來,心事沉重。這個家是什麼時候起就被別人窺覷在內?又是從什麼時候起埋藏了這樣的陰謀?
她想著,不由渾身一個寒戰。要不是被蘭缺瞧了出來,那麼,她爹爹被埋在了黃土下,也沒有人知道這個陰謀,大家一直就被蒙在鼓裏,一直到行凶之人一步一步地得逞?一直到行凶之人露出猙獰的麵目那一天,他們才會醒悟過來?
而那個時候,東方家是否早已經被弄得麵目全非,狼狽不堪?
有極的背脊上一陣冰涼。爹爹病重之前交付這個家給她,要她好生替他看住守住,她竟然沒有好好地把它給照料好。她有負父親的期望與付托。她心中一片愧疚難當!隻覺得猶如千斤重石壓在身上,她喘不過氣來。
忽然,聽見蘭缺輕輕地“咦”了一聲,她渾身一顫。舉目望他而去,隻見蘭缺從一本書籍裏拿出一隻青色的小瓷瓶。這件事物竟然收藏得如此隱秘?他伸手將要拔開瓶蓋——
有極忙是一步搶到他的麵前,一瞬間按住了他的手,眼波不平地望著他,問道:“萬一這是毒藥,它……”
蘭缺回望她的眼睛,他在她清澄的烏瞳裏看到了擔憂……他卻是輕輕地,輕輕地笑了起來,翹動唇角,“它傷不了我的。”他看著她的臉色在自己的目光下淡然紅暈了起來,心中莫名升起一絲自己也始料不及的歡悅。
他拿開她的手,輕輕地退了一步,再拔開瓶蓋,湊近瓶口輕輕嗅了一下。他立刻將瓶塞塞好,神色怪異地看住有極,點頭說道:“應該是它……”
有極聞言,心中縱然早已想過,還是由不住哢噔了一聲落實下來。蘭缺的話還沒有說完,他繼續哭笑不得地說道:“還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訴你……看來我是太過大言不慚了。等我說完這一句話的時候,我可能會暈倒,你要把我抬回……去……”
他還正說著,忽然“撲通”一聲,竟然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有極猛地吃了一驚,他剛才還不是說得自信滿滿的,她竟然也相信了他。一個箭步搶上來,扶起他的頭,探了一探他的呼吸,溫暖而悠長,還好!有極的心定了一定,但是她該拿他怎麼辦呢?這毒……
她對於毒藥醫術隻是看過幾本醫經,完全沒有經驗可談。有極一時茫然之極,急忙輕拍他的臉頰,“蘭缺,蘭缺,我此刻該怎麼辦啊?我……我……我不會救你啊?你……你究竟是怎麼啦?”
“我會死的。”
“你不會死的!”她一時慌亂情急,竟然忘記了暈倒的人是不會說話的。
“你怎麼知道不會?”
“我不會讓你死的!”有極自然不過地回答他,而後,一怔,看著他枕在自己手臂上的一張臉,還是那樣的秀逸,那樣的平靜,但是卻在輕動嘴皮子與她說著話,她心下一惱,將他一推丟在地上,忙地站起來,站在了一旁,兩眼驚怒交加地看著他。
蘭缺眨了眨纖長的睫毛,睜開了一雙溢滿笑意的烏漆晶亮眼睛,從下望上瞅住她的臉色,笑吟吟地說道:“我看你這樣神經兮兮的,跟你開個玩笑嘛!”
有極不說話,心中卻是一重又一重的酸澀。
“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好不好?”蘭缺抬起手來向著她,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般求饒,“把我拉起來,就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我以後一定會一心一意對你好,不會再騙你了!就原諒我吧……”他此刻的聲音軟綿綿的像糖,融到別人的心裏麵去,讓人生不起氣,恨不起來。
有極無奈地妥協,伸手去拉住他的手,將他從地上提起來。蘭缺搭著她的勁道,像一根竹子般彈了起來,笑看著她餘驚未散的臉,忽然說道:“你不會救我,綠綺會啊!你應該趕快把我抬回去的……真笨!”他軟軟地說著話,一伸手在她的臉頰上輕輕地捏了一把,笑得那樣妖異,笑得那樣愜意。
有極皺了皺眉頭,不知道自己在他的麵前該是怎麼樣的反應才好。明顯不能像在靖遠他們麵前那樣,擺出少主人的架勢,因為他根本不會在乎。也不能像在別的少年麵前那樣,自守閨閣矜持,因為他自會有法子讓她維持的形象一敗塗地。
她苦笑不已地看著他,他卻朝她一臉吃醋的神情笑了一笑,做了一個童叟無欺的鬼臉。
蘭缺一邊和身邊的美麗少女說著笑,一邊拿出一隻白瓷瓶將那隻青瓷瓶中的藥粉倒了過來,然後又將那隻青瓷瓶用布條弄幹淨,從衣袖裏取出一隻紅瓷瓶將裏麵的藥粉換到青瓷瓶裏,他默然一笑,笑得頑皮,然後把青瓶子放回那本書籍的中空之處,書籍也原封不動地放回書架上。
一切處理妥當,他拍了拍手,那些個紅瓷瓶白瓷瓶就像變魔術一樣從他手上消失了去。
有極訝異地看著他無與倫比的手法,笑道:“你身上究竟藏有多少個瓶子?”
蘭缺鳳眸左右一溜,悄聲說道:“我們也該走了。”他回身兩步,拔開和姨娘穴道上的金針,手指一彈,金針便射進了腰間的針包裏,漂亮之極的功夫。他回首翹唇神秘地一笑,伸手握過有極柔軟的右手,朝屋外快步地走去,一旁說道:“我身上究竟有多少藥物,這個可是我此生此世最大的一個秘密!除了我以後的親親娘子,我誰也不能告訴……”
有極臉上又是被他說得一熱。
蘭缺卻是一回首,眯住眼睛,聲音輕柔如夢般問道:“你要知道嗎?”
有極此刻連耳尖都紅了。
蘭缺鳳眸烏亮,自個抿唇笑了起來,好一個奸詐妖豔的少年。
隔天起,有極就暗自派自己最信任的人監視著和姨娘的一舉一動,對於昨晚的事情,她對誰也一字不提。
東方莊主喝的藥,都是由綠綺親自抓藥,親自熬。靖遠就跟在她的身邊,一起把藥送進東方莊主一向居住的浮雲閣,讓蘭缺看著和姨娘侍候東方莊主喝下,一切都沒有任何的錯漏。
淩雲閣上麵有一個密室。這件事情在東方家裏也少有人知道,但是有極知道。東方家裏的一切隱秘她都幾乎知道。
就在這個密室裏,蘭缺鑽研著東方莊主身上毒物的解藥方子。他一麵寫著一麵皺眉頭,烏漆的眉睫湛湛生光,有極一旁站著,心下不由擔憂,她自認識他以來,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嚴肅的神氣。
末了,蘭缺的筆尖一勾,寫完最後一個字,並把藥方子遞與有極。屋頂的天窗灑下日光,照在那一張雲紋的宣紙上,一行一行峻拔飛揚的字,已不同於她上一次瞧見他寫的字體。他的字多變。
“龍角骨、丹鳳引、靈芝草、東海珠、菩提根、滄海子……”有極喃喃一路念下去,這些都是極難尋找,或是極稀有的藥材,有的她見古書上記載過,也不知道是否存在於世上的古稀之物,她不禁抬頭看了蘭缺一眼,“這些東西是真的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