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謹言握緊那個繡囊,緩緩的踏上死亡之路,沒有再回頭,也就沒有能看見齊瀚雲眼目中的那絲依戀,不然一定會心喜不已。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隨風飄散的,已經不僅僅是那婉轉悠揚,猶是斷腸的吟誦;而是一個少女曾經無限憧憬的情懷。
“她到底要去幹什麼?”齊瀚威蹙起劍眉,不明白這些女人的想法為什麼會千奇百怪。自己娘子就夠刁鑽古怪,怎麼現在連向來溫順嫻靜的大嫂也變得莫名其妙?
“你懂什麼,她是要去敲響生死銅鍾!她一定很愛這個男人才會這麼不顧一切。”蔓蘿喃喃低語,淚水一滴滴滑落,忍不住轉身靠著齊瀚揚咽嗚。
剛剛兩人還打得難分難解。
“你說什麼?什麼是生死銅鍾?你快說清楚!”心急如焚的齊瀚雲急切地追問。
心,咯噔一下涼了半截。開始懊悔自己沒有能好好的珍惜眼前人,而是癡迷於一個夢幻般的影子。
他是不是錯了?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阻止。
“來不及了,看!她現在已經踏出了第一步——隻能是聽天由命了;你們大家不要貿然的進去,否則隻會犧牲更多的性命!”蔓蘿抬手指著桃花林的入口。
這時候,大家才終於注意到在向陽的那邊草叢中有塊殘破的大石碑,石碑上依稀能清楚的看出用好幾種文字雕刻著的殷紅大字——
以命易命。
山南有著一棵樹,樹邊有著藤一根,
藤兒彎彎纏著樹,藤纏樹來樹纏藤;
山北有著一棵樹,樹邊有著藤一根,
藤兒彎彎纏著樹,藤纏樹來樹纏藤;
日日夜夜倆相伴,朝朝暮暮倆相纏,
藤纏樹死纏到死,藤死樹生死也纏;
風風雨雨倆相伴,生生死死倆相纏,
藤纏樹死纏到死,藤死樹生死也纏。
忽然有哀怨纏綿的歌聲,在桃花林中低低的回蕩。
縹緲虛幻,似近乎遠。
那歌聲似乎能夠迷惑人的心誌,禁不住令人想要就這樣子駐足聆聽,其他的什麼都可以不管不顧,連生死也可以忘卻。
關謹言卻置若罔聞,按蔓蘿教授的方法,一步三叩,懷著虔誠的心態,往桃花深處緩慢的走去。
其實在踏入桃花林後,作為一個學習醫術的人,她馬上就已經意識到,縹緲的霧氣並不隻是一般的瘴氣那麼簡單;而是被人為地加入了可以令人死亡的毒素。可她沒有顧忌死亡的魔爪會隨時襲向自己。
因為,她致始致終是抱著犧牲自我去營救齊瀚雲的堅定想法。
既然生,得不到他的半點垂憐;那麼死,隻希望能換得他的回首時的一抹記憶。
盡管入林前,嘴巴裏含著師父贈的解毒聖藥“追命還魂丹”,不過濃烈霧氣中的毒素還是慢慢的通過呼吸進入到身體裏。
漸漸,關謹言的身體開始搖搖晃晃,像受重傷的人一樣,視線變得一片模糊。她慢慢的抬手去抹了一下眼鏡,才發現手上全是血跡。
看來時間不多了。
她努力地走兩步,跪下,叩拜,起來再走,一步挨著一步,不讓自己在看到銅鍾前倒下。
隱隱約約,在離開桃花林幾丈外有一片寸草不生的開闊地帶,上麵深深淺淺地全是累累白骨。
再往前麵一些,就是棵參天大樹,傳說中掛著喪鍾的大樹。隻要能敲響那口大銅鍾,哪怕是世代的宿敵,蠱毒仙子也必須得出手救治。
關謹言抖擻起精神,也不知道哪裏來的一股力氣,跌跌撞撞的快步要衝上去;可是才跑了兩步,就跌跪在地上。
胸口好像被什麼刺穿了一個大洞般的難受,一絲鮮血順著她嘴角往下流淌,滴在白衣上,慢慢的滲成殷紅一大片,比那豔麗的桃花還要絢爛奪目。
她強忍住難以忍受的窒息感和血腥味,不甘心地用手指抓扣著慢慢向前爬動。
任由自己開始大口、大口地吐出鮮血。
在桃花林中央有一顆參天大樹,樹身上纏繞著許多蛇一樣的藤蔓,在藤蔓做成的秋千架上,一個白衣女子正在傷感的唱歌,美麗的臉龐如同明月一般皎潔。衣如蝶,人如玉。
慵懶躺在她腳邊,慢慢搖動尾巴的是一隻白額吊眉虎。
在大樹另外一邊掛著口破破爛爛的大銅鍾,或許是很久、很久都沒有人敲過了,上麵竟然結上了厚厚的蜘蛛網;一條花色斑斕的毒蛇盤踞在上麵,時不時吐出血紅的蛇信。
看到努力爬過來的血人,白衣女子不禁微微的歎息:“你自己都快要死了,為什麼還要一心一意為別人犧牲?你救了他,若是他將來忘記了你怎麼辦?”
關謹言神誌尚在,聽見她這麼問,低聲的喃喃了一句,淒婉中透著堅定。
然後拚盡全力試圖再度站起來,過度的虛弱和中毒使她難以遂願。幾次失敗後,望著那幾乎垂手可及的銅鍾繩子,卻笑了;把手慢慢伸進衣襟內,摸出個錦布包,從裏麵抽取出了幾隻明晃晃的銀針。
感到靈魂深深被震撼的白衣女子,用憂慮地目光看著關謹言,不知道這個眼睛、鼻子、嘴巴都在不斷出血的女子究竟要幹什麼?
為什麼能有這麼堅強的意誌?
深深吸氣後,關謹言把銀針用力刺入自己的印堂、攢竹、太陽、百會、鳳池、風府等大小穴位,暫時保持最後的清醒。這才把銀針刺入自己的要害穴位,刺激著強行站起來,搖搖晃晃走過去抓住繩子用力繞在手腕上麵,全身依附在上麵,一下又一下的拉動。
在銅鍾上麵盤踞的大蛇被激怒了,猛地張口咬向她的手背,然而在她眼中綻放的不是對死神的恐懼,而是獲得救贖的欣慰……
“咚——”
“咚——”
桃花林裏傳出的鍾聲忽然響徹雲霄,驚得齊瀚雲幾乎魂飛魄散。
他渾身僵硬,臉色顯得十分的難看,鍾聲響起,意味著關謹言的生命也即將走到盡頭。她好傻,為了自己這個無情無義,辜負她一往情深的男人居然連命都不要了。
值得嗎?
他不禁茫然的問自己:“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居然不知道為什麼,一個女人為你連性命都犧牲,你卻不知道她是為什麼?你瞎了嗎?難道看不出她有多愛你——”蔓蘿野蠻地抓住齊瀚雲的衣領,掄起拳頭就要打人;齊瀚揚趕緊把她抱住拖開到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