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1 / 3)

佳人如錦(桑果)

楔 子

皇宮回廊上,一身大內總管服飾的白臉老者身後跟著位紅臉武將。那武將胸前張揚的雄獅圖紋昭示其二品武官的顯赫地位。廊上立著的宮女、侍衛,一見兩人連忙作福行禮。這白臉之人正是大內總管陳公公,而那紅臉的武將正是以戰功彪炳而聞名的柳正顯柳副督統。

待拐到一處無人角落,柳正顯突然大步上前,貼著陳公公耳旁壓低聲音道:“陳公公,今兒的事還拜托您老在皇上麵前多美言幾句。”說時,已從襟內掏出一封紅包遞給了身前的引路人。

“副督統,您這真是太客氣了。”嘴上雖然道著客氣,可手上卻一點也不客氣地快速接過了那個沉甸甸的大紅包。

“我家辛楊年紀也不小了。若是能有福攀上金枝,那不止是犬子之幸,更是為我柳氏一門光耀門楣。”柳正顯提起獨子時,肅穆的方臉上方才揚出一抹鮮見的笑來。

“皇上也常叨念著要為公主找個合適的人家托付終身呢。此事副督統大可放心,讓令郎在家安心等著聖旨賜婚就是了。”陳公公的聲音尖細刺耳,但聽在柳正顯耳中卻宛如天籟。

“隻怕皇上太寵雅公主,不舍得讓她這麼小就出閣。”他這回求的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而是當今聖上的九女兒,皇上視若掌上明珠的雅公主。若是能將這尊活菩薩娶進門,那辛楊日後的仕途必是坦蕩無阻、青雲直上。

陳公公附和著“嘿嘿”笑了兩聲,十足十戲台上奸佞慣有的樣子,“這公主遲早是要出閣的。柳老副督統若日後若是晉升為皇親國戚,老奴我可一定是要上門討杯喜酒沾沾這喜氣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柳正顯喜出望外,眼前仿佛已經看到了婚禮那日賓客迎門的繁華盛景。

副督統府東側。

新建的宅院內一片燈火通明,拱門上,用琉璃灌入石渠而得的“錦苑”兩字華美無比。穿過月橋花院,庭軒深處但見瑣窗朱戶。窗欞上大大的紅色喜字分外奪目。自半開的窗格望去,一位容貌清雅的佳人正提筆在為新作落款。蠅頭小楷在右下角雋秀描下“朱書錦”三字。

“好漂亮的牡丹。”小婢那清脆的聲音如初響的風鈴,叮咚悅耳。

墨痕未幹的錦匹上,一枝牡丹正自眾花叢中昂首怒放,紅得那般富麗而動人心魄,雖壓倒群芳卻美得異常孤單。由畫撲麵而出的,是貴氣逼人之下的淡淡哀怨。

“汀香,幾更了?”女子將筆擱於硯上,收回托袖的左手。柔和的聲音若初春暖陽。

“回公主,三更了。”金漏旁的小婢躬身作答。

“什麼,都三更了?”立在身邊伺候的另一小婢柳眉緊蹙,“這駙馬爺也太不像話了。洞房花燭夜就喝得爛醉,這倒也罷了,新婚第二日說什麼丞相擺酒,推脫不得;昨日又是尚書宴請,不可得罪;今日……”

“芷蘭。”汀香衝著同伴連連擺手示意她閉嘴。一雙眼不安地瞄向端坐之人,幸好,公主仍是一派閑適的樣子,似乎並未因駙馬的冷落而心生怨懟。

“我睡了,你們早些去歇息吧。”緩緩站起身來,那纖細的身影被燈火拉長投射在牆壁上,構成一抹難以言喻的孤寂。

兩個小婢連忙收了聲,利索地服侍她換衣就寢,待一切侍候妥當,便快速地躡足離開。

榻上孤枕未眠之人,望著窗外的燈火一盞盞黯下,眼神轉回桌上那對紅燭。兩簇跳動的火苗映入雙眸,無聲泄露著心底不似表麵平靜無波的湧動心潮。

吱呀一聲,伴著一陣女子的胭脂香氤,已穿戴整齊的柳辛楊立在那洞開的大門處。

“要趕快了。”始終在門外守候的人,邊沉聲道邊邁開步子準備去牽拴在不遠處的馬匹。

“儉言。”柳辛楊皺眉喚住同伴。陽光下,即使眉頭蹙起,仍絲毫未損他的清秀儒雅。若不說,任誰都猜不出這樣一位倜儻的公子哥竟然是出生於將門世家。

被喚的人連忙停下腳步,冷潭般的黑瞳略帶疑惑地望向陽光下玉樹臨風的人,那高大的身影投射在柳辛楊身上,如鐵塔般擋住了陽光,背光的麵容讓人看不真切,“什麼事?”

“別忘了,我才是主子。”柳辛楊緩聲道,語氣中的傲慢與張揚卻是不容置疑。

虎軀聞言微微一震,黑瞳中閃動的情緒很快被平靜所掩蓋,高昂的頭卻很識時務地垂了下來,回話的語氣也謙恭了幾分,“屬下會謹記。”

柳辛楊微笑著露出一口皓齒,“儉言,你別見外。我隻是想告訴你,該快該慢,我自有分寸。”

他點頭應是。

他不會見外,因為他清楚記得自己不過是個奴才,是個供人使喚的下人。主子的話,是聖旨、是佛音、是天神絳語。他所能做的,隻是無條件地順服。

待那公子哥背手越過他,衣袂帶起他的衣角時,他才恭身跟上。原本背光的容顏也因此得以暴露在陽光下。那是一張絲毫不輸給任何人的俊美容顏,古銅色的肌膚將那輪廓分明的五官襯得更具男性魅力,即使麵帶謙恭仍掩不住自周身散發出的孤傲與卓然,一雙低斂的黑眸似乎深藏著太多的內容與故事。

儉言仰頭望著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錦苑”二字,若有所思。恰在此時,一陣悠揚的琴聲自苑內流淌而出,那躍動於空中的音符,倏如湛湖之中的金鯉般悠遊暢快,倏如碧空之中的飛鳥任意穿梭雲際。一曲罷了,聞者仍流連曲境,久久不忍離去。

“這位公子?這位公子?”清脆的聲音將怔在原地之人自樂中仙境拉回。

“哦,在下乃駙馬貼身侍衛,儉言。有口信要傳與錦公主。”回過神來,儉言立刻抱拳作揖。

“你是幾品的官階?”小婢昂頭問著,絲毫沒有小戶人家丫環的靦腆瑟縮。

“從五品。”低沉而好聽的聲音不亢不卑。

“我是公主的貼身宮婢芷蘭。儉大人有什麼口信,就由我代傳吧。”

堂堂公主,豈是說見就能見的。他的官階還不夠資格麵見錦公主。但見這姓儉的侍衛生得英武不凡,芷蘭又不願太過為難他,所以決定費神替他傳個口信。

“那就有勞芷姑娘了。駙馬讓儉言代為向公主賠個不是。因昨晚同屆進士相邀一聚。散席時,天色已亮,駙馬怕擾了公主清夢,便早早回了兵部。還望公主勿怪。”

“我會如數轉告的。”芷蘭頓了頓,終於還是未忍住,壓低了聲音對眼前的侍衛道,“儉大人得空也勸勸駙馬,公主好歹是皇帝的親女兒,有些事別太過分了。”

儉言微微頷首,一雙黑瞳自芷蘭身上轉向綠蔭蔥榮的庭院。暗忖著,方才那絕美的弦音,難道正是出自這備受柳辛楊冷落的錦公主之手?可為何那琴音如此閑定悠揚,半點不似出自淒涼怨苦的怨婦之手?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芷蘭人未到一迭聲的抱怨不滿已傳入房內。

“噓!輕點,公主正在午憩呢。”汀香連忙將芷蘭截在門外。

“到底是怎麼回事?”避到窗格下,汀香才緩聲輕問。

“方才我經過副督統夫人……不,老夫人房前,就聽她房內兩個丫環正在碎嘴。說……說……”

話還沒說,芷蘭一張鵝臉蛋已憋得通紅,緩了緩氣,想平穩情緒,可眼眶中的淚水已在打轉,“她們說我們公主是天生惹人厭的命。在宮裏就不得聖上的寵愛。死皮白賴地頂了九公主的位置嫁入他們副督統府,又害駙馬開始不歸家了……”說到最後,隻剩下一陣抽噎聲。

“這副督統府的丫環實在是太沒規矩了!竟然敢在背後公然議論主子的是非!”一向性格沉穩的汀香也不由麵露慍色。“我……我聽不過去,自然要同她們理論。誰想……誰想老夫人突然出現了。原本還指望她能教訓教訓下人,為公主出口氣。誰知她不痛不癢地說了那兩個丫環兩句,說什麼身為丫環要有丫環的本分,身為妻子要有妻子的本分。個人隻有盡了自己的本分這府內人人才能安穩過日子。”說到這裏,又是一陣抽噎,“欺人太甚了!這不是指桑罵槐嘛!分明在說我們公主沒盡好為人妻的本分,所以駙馬爺才夜不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