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 再綰青絲(1 / 3)

西襞山並不是很高,但是山勢險峻,刀削斧劈似的山崖,林子密集。林子深處,一條白練似的瀑布在陽光下閃著光,水霧在半山腰映出一道彩虹,片片紅葉隨著水流下來,遠遠望去竟似滴滴紅淚落下,故稱“紅淚瀑”。瀑布直直落到穀底的一個深潭裏,水清澈泠冽,日照之下波光粼粼,如滿天繁星墜落人間,所以叫做“落星潭”。

荷紅箋坐在半山腰的一塊大石上,這裏看出去,正是那條“紅淚”,飛珠濺玉,總是像下著蒙蒙細雨一般。

無論晴雨,總有一道彩虹掛在瀑布左方的天空,彩虹的下麵,蔥蘢的綠樹間露出木屋的一角,這裏就是荷紅箋長大的地方,叫做“碧園”。

那天,楠鉉指著木屋說:“這裏是碧園,你長大的地方,你的家,記得嗎?”

她不記得了。

碧推開門,把荷紅箋拉進屋,屋子幹淨整潔,很簡單,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書架和幾把椅子,不像一個孩子的屋子,隻有牆上掛著的一隻風箏才透露著些微的童趣。她慢慢走過去,撫摩著屋子裏的東西,這是自己的家嗎?雖然她什麼也不記得了,卻有一種親切熟悉的感覺,就像他……

一片紅葉飄了下來,荷紅箋撚在手裏輕弄著,“……不是紅葉,點點是離人淚……”叫這麼個名字的瀑布,很悲傷呢。離人的眼淚啊,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裏又浮現那個身影,那個人,淩墨筠,他說,“我會來找你的,等我……”

“紅箋,我來找你了。”耳邊響起了那個人的聲音,一定是幻覺吧,荷紅箋自嘲地一笑,自己是怎麼了,怎麼會想那個人呢?

“紅箋,我來了。”那個聲音再次響起,而且就在後方,荷紅箋驚訝地轉過身來,天,這是紅葉的魔法嗎?

淩墨筠正在紛飛的紅葉中微笑。

“終於找到你了!”淩墨筠抑製住心裏的激動,站在她麵前微笑道,眼睛貪婪地看著她。她清減了,總是掛著嬌憨笑容的圓臉變成了秀氣的瓜子臉,臉色雖好多了,仍然略顯蒼白;不再是活力四射的樣子,多了幾分楚楚可憐;穿著她最喜歡的藕荷色棉布長襯,清秀雅淡,亭亭玉立;頭發隻是簡單地用一塊青色的布巾束著,幾縷發絲在頰邊飄拂,增添了幾分女兒的嫵媚。

是他!那個叫她等著他、說他一定會來找她的人,他真的來了!不再是印象中那個風度翩翩、氣質高貴的白衣少年,一襲青襯滿是塵土、褶皺,總是用玉冠綰得整整齊齊的頭發也隨便用根繩子紮起來。雖然滿臉的疲憊,連眼圈也是黑的,看著自己的眼神卻是激動萬分,那光彩幾乎讓落星潭也顯得黯然失色。

“……你似乎很累,進屋休息一下吧……”荷紅箋不知道說什麼,好一會冒出這麼一句。

她生疏客氣的態度讓淩墨筠有些失望,重逢的興奮也慢慢平息下來,“好的,麻煩姑娘了。”她已經忘了自己,這樣的反應很正常。

荷紅箋將他讓進屋子裏,端上一杯熱茶,“請先喝點茶吧。”

“謝謝。”

然後兩個人就陷入了沉默。

對於荷紅箋來說,淩墨筠的出現讓她不是很適應,怎麼麵對他呢?“據說”這個人是和自己最親近的人,形影不離十幾年,比和師父在一起的時間都要長得多。可是,她腦子裏一點印象都沒有。當他是親近的人?她不習慣。當他是陌生人?剛才他眼裏的那一抹受傷那麼明顯,她都看在眼裏……

不知不覺,荷紅箋對著窗外發起呆來,連淩墨筠走近了她都不知道。

“你不問我為什麼來嗎?”

忽然聽到聲音從背後傳來,荷紅箋嚇了一跳,轉過身來,才發現淩墨筠的雙手搭在窗欞上,將自己困在他和窗子之間無法動彈……他好像在生氣,眼睛裏有些痛苦的神情一閃而過,“我……”根本就不知道要怎麼麵對你!

“為了你,我是為了你!無論你在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淩墨筠抬起她的下頜強迫她麵對自己,卻看到了她眼中的脆弱和不知所措,想逃開的意願明顯寫在她的臉上。不,他不是想要她難過才來的,不是啊……淩墨筠無語,慢慢放開了荷紅箋。

荷紅箋下意識地一把推開他,“那個,我、什麼也不記得了,所以……”慌亂地不知道怎麼表達混亂的心情,荷紅箋幹脆從窗戶裏跳了出去,落荒而逃。

“哼!”碧看著站在窗口發呆的淩墨筠冷笑一聲,“活該!”害得他親親師侄這麼慘,現在這個樣子就叫“罪有應得”!

淩墨筠想明白一件事:他們之間一切過往對荷紅箋來說都已經不存在了,對她來說,他隻是一個陌生人。要是再不改變自己的方法,隻會讓她躲來越遠。

沒關係,即使把我當陌生人,我也要你重新愛上我!淩墨筠捏著拳頭暗下決心。

看來要花一段時間來打動心上人,反正現在的他也沒有地方可以去,幹脆毫不客氣地占了荷紅箋隔壁的房間。

“嘖、嘖。”碧聽了淩墨筠詐死離家的經過咋舌不已,“這小子夠狠,這麼絕的招兒都用。”

“要是安陽王不放過淩家怎麼辦?”

淩墨筠唇邊浮上一絲詭笑,“他們自顧尚且不暇,哪還有心思為難淩家?父親以‘安陽王殺害愛子’的理由上王府鬧了一場,安陽王百口莫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才換來淩家一句‘此事作罷’的承諾。”他雖然離開,卻關注淩家的事,當然也知道五哥被終生放逐的事。

“哈哈——淩雲天這個老狐狸!”碧大笑。

聽到對父親不敬的稱呼,淩墨筠莞爾,並不生氣。他很同意這個評價,父親本來就是老狐狸,隻是他做人兒子的不好這麼說。

楠鉉也點點頭,“那你有什麼打算?不回淩家了?”雖然也感動於淩墨筠對箋兒的這份深情,但情是會變的,他從小錦衣玉食,過得慣山上清苦的生活嗎?如果他以後後悔拋棄了淩家的權勢富貴呢?為了愛徒的幸福,他要先把這些問題弄清楚。

“對淩家來說,淩墨筠已經死了,對我來說,淩家的一切都是過眼雲煙了。也許以後我會偷偷回去看看父親——帶著我的妻子和孩子。我對紅箋,勢在必得。還請多多關照了。”

“這、這死小子,懂不懂什麼叫客氣啊?”碧氣得吹胡子瞪眼,“小子,我可不會讓你輕鬆搶走我的寶貝師侄,你就等著瞧吧。”

“好啊,走著瞧。”淩墨筠自信地挑挑眉。

一大早,窗外飄起了細細的雨絲。

這種天氣總讓人覺得懶懶的,荷紅箋窩在被子裏,斜靠在窗邊,靜靜看著“紅淚”,細細的雨絲和“紅淚”飛濺的水交織在一起,朦朧中好像“紅淚”在倒流一樣,要是自己的回憶能這樣倒流回來……可惜,人生就像這水一樣,從高處流向低處,不會倒流。

“就知道你還沒起。”淩墨筠端著早餐走了進來。

荷紅箋有些驚慌地拉高被子,隻露出腦袋,“你,你怎麼進來了?”天啊,自己還這副蓬頭垢麵的樣子。

淩墨筠笑笑,“多睡一會,沒關係,你以前都要睡到辰時才會起來,我已經習慣了。”他把托盤放在桌上,“餓了吧?這是我親手做的早餐,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