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3 / 3)

玉簪用手捂住嘴,一聲低喘哽在喉間。她的腿又開始發軟,“你、你死了?”沒人回答,他是真的死了?壯著膽子,她蹲下身,伸出食指,沒半點鼻息。那刀,還有這粘濕的觸感……她縮回手,在月光下攤開一手血腥。“我……殺了人!”她傻了似的癱在地上,身子抖個不停,因此沒看見一隻手從後麵慢慢伸過來,突然落在她的肩上。

“啊!”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大的嗓門,這麼尖的聲音。連她自己聽著都直起雞皮疙瘩。但她就是停不了,直到那人一把扯住她尖叫:“姐姐,姐姐……”一耳光轟在臉上,她晃了下回過神。才看清麵前的竟是綠兒。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綠兒,我殺了人殺了人殺了人啊……”

“你別叫了!難道想要所有的人都聽見嗎?”綠兒的手是暖的,臉上的關心、擔憂也是那麼真切,她怎麼會有種陌生而不安的感覺呢?“是綠兒?”綠兒該哭的啊,該抱著她抹她的淚,然後哭成一團倒讓她來安慰的啊!

“說什麼傻話呢?還不快走!”綠兒扯著她,出了胡同她才發現胡同口的另一個人。先是嚇了一跳,卻看見綠兒上前和他說話。模糊的光線下,綠兒的笑,好美!原來綠兒的笑也會那麼好看?

玉簪胡思亂想著,忍不住抽搐了下,忙捂上嘴。但那人已回過頭來。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卻有種很熟悉的感覺,這人她見過。可是她見過的人,尤其是男人根本沒幾個——會是什麼人呢?

“走吧!”短短兩個字,卻讓她的身子一震。

“他的聲音……”很好聽,在男人中也算是低柔了吧?

“似曾聽過吧?他在戲班裏唱武旦的!”綠兒衝著她笑,“是前陣子爺請進府裏準備給皇上賀壽的戲班子?”怪不得眼熟了。

“可,好像從前就見過似的。”小聲嘀咕著,卻見那人回頭看著她,似乎是對她笑了笑,但那雙黑得讓人看不透的眼眸卻讓她的心泛上一絲不安。

玉簪沒想到永琮會等她。在角門處和唱戲的阿鷹分手後,她仍是抽抽嗒嗒的。倒是綠兒一個勁地在她耳邊嘮叨,叫她一定記得對誰也不能講那個鷹的事情……其實這種時候,她又怎麼有心情去管別人的閑事呢?就算是綠兒和那個阿鷹有什麼關係,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兒,她一概不想知道的。

穿過園子,就瞧見原地打轉的張總管。瞧見她們倒似得了寶貝,“哎喲,我的姑奶奶,你們可回來了……你這是怎麼了?弄得這麼狼狽!是遇著劫匪了還是怎麼著的……哎呀!算了,快點吧!爺等著你呢!”真不是他這個下人受抱怨。明明是爺自己叫撤回監視這兩個丫頭的人,現在找不到人反倒向他發脾氣,他一個總管也不是好當的,難道要整天看著這兩個丫頭嗎?

“呀!”玉簪心裏發虛,“我回房洗把臉。”

“還洗什麼臉啊?再遲會兒爺非把我這把老骨頭折了!”張總管推她,永琮已聞聲而出。

“你這是什麼樣子?”讓永琮抓住胳膊,再陰森森地一問。真是嚇掉了她半條命。

“我、我……”“我”了個半天,玉簪的眼淚先流了一臉。

看她流淚,永琮倒怔了。記憶裏除了仙逝的皇額娘外還真沒一個女子當著他的麵哭的。他皺了皺眉,聲音倒是低了,“你這算是心虛還是害怕?莫不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不過是一個丫頭,倒擾亂了他的心緒。到這種時候他也不得不承認八弟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知道他對這個丫頭是有些特別的。

“爺,爺……我、我殺了人!”玉簪哽咽著,張總管倒抽了一口氣,綠兒隻能撫著頭暗叫頭痛。

永琮卻突然冷靜下來。盯著她滿是淚痕的臉,沉聲道:“你再說一遍!”她會殺人?殺了什麼人?是碰到了什麼事?目光落在她沾了灰塵汙漬的衣服上。他皺起眉,“可受了傷?”

“爺,玉簪殺了人,殺了一個官差啊……”玉簪邊說邊哭,好久才把事情交待清楚。她抽著鼻子打著嗝,又要抹眼淚擦鼻涕的。

永琮皺了皺眉,遲疑了下還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回身對一直沉默站在身後的侍衛道:“魯圖爾,你馬上去瞧瞧,看看那人是否真的斷了氣。”

陰沉的神色讓綠兒打了個冷戰,眼角不自覺地瞥向他放在玉簪背上的手。

“你們也去歇著吧!”

“嗯!”玉簪應著又抬起淚汪汪的眼,“奴婢還沒伺候爺睡呢,怎能先歇著呢!”

永琮沒說話,看著她卻忽然笑了。那笑,少了三分嘲弄,卻多了些暖意。就那麼一會兒,玉簪真覺得心髒都停止了跳動。等永琮轉了身,她才捂著砰砰狂跳的心恍恍惚惚地跟了去。

“爺!”玉簪怯生生地喊了一聲,其實很想瞧瞧爺,最終卻隻是垂著眼簾看著自己的腳尖。

“你還愣在那做什麼?爺不是說了隻是要你暖暖床,可沒讓你一整夜都睡在上頭。”

四月天,哪裏還用得著暖床呢?玉簪磨磨蹭蹭地上了床,掀開被子。永琮又道:“你穿著衣裳上床倒是想蹭一身灰不成?”

“奴婢不敢。”聲如蚊鳴,臉上如火一樣燒著。瞥見永琮紋絲不動,雙眼隻落在手中書卷上,玉簪猛地直起身放下紗幔,飛快地除下外衣鑽進去把臉埋進錦被中,因而錯過了永琮唇邊的淺笑。

一顆心跳啊跳地快跳出嗓子來,她捂著臉隻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燙。鼻間浮著淡淡的熏香,這是她早上出門時燃的,是爺最喜歡的味道。滑順如絲的錦被摩挲著她光裸的手臂、腳趾,癢癢的如她心底的騷動。

“爺!”好久,她終於喚了一聲,聽著永琮淡淡地應了一聲,她輕聲道:“爺,我殺了人……”

“這,你說過了。”淡淡的語氣聽不出什麼情緒。

她拉下被子,露出一雙眼,隔著紗幔什麼都是隱隱約約、模模糊糊的,“我殺了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啊!”

擱下手裏的書,永琮回過了頭,“那又怎樣?”

“我是凶手!你該……”問她的罪啊!雖然怕,雖然不甘心,但她做錯了事,就算是無心之失,也必須付出應有的代價。先前心慌意亂時讓綠兒拉了回來,現在想是她的失措竟給爺帶來了麻煩。

“你很想爺把你送去衙門嗎?”他起身,聽著她倒抽氣的聲音,卻隻是微笑。欠身坐在床沿上。

“爺,你……”離得太近了。她縮成一團,透過被角看清他唇邊的笑,爺又在耍她了——伺候爺一個多月了,總算能分得出他那種笑是什麼含義。

“魯圖爾還未回來,你又怎麼知道那人一定是死了呢?一個壯漢哪會那麼沒用,竟叫你一個弱女子說撞死就撞死了?就算是手裏有刀也不見得那麼巧就撞在刀上割斷了喉嚨……你先躺著吧!等爺累了好伺候爺歇著。”聽她憋著氣不敢呼吸,永琮隻覺得好笑,起身又坐回了桌邊。

探出頭,玉簪呆呆地睜著眼。隔著紗幔才敢這麼大膽直視他的臉。爺的額娘一定也是個美人兒,要不然怎麼生得出爺這麼英俊的人?不知爺念的是什麼書?什麼“道啊道,公啊公,大同什麼的……”她聽不懂,但是爺的聲音真是好聽。

側目相看,聽她的聲音微弱而均勻,想是睡著了。永琮笑笑,放下手中的書踱步到床前,伸手撩開紗幔。知道她本來就是個守規矩的人,果然就連睡相也是規規矩矩的。她側著身,蜷著腿,長發披在枕上,眉卻是輕蹙的。

永琮搖了搖頭,長指捏著眉心,不由地笑了起來。明明是毫不出眾的女人,怎麼就是看順了眼?也罷,既是順了心思,就收了她又何妨?

慢慢坐在床邊,拇指拭過她眼角的一滴淚,“或許你是一個美麗的意外,值得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