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3 / 3)

“是!”沉聲低應,一直隱於角落的男人抬起頭,一雙眼難掩淡淡的憂悒。

好靜,這裏究竟是牢房還是墳墓?這樣的靜——剛才隱約的哭聲都到哪兒去了?玉簪不敢卻無法移開目光。不知從哪來的風吹進陰寒的牢裏,吹得長板上的屍體的衣服輕輕地飄著,活似隨時都會跳起來捏碎她的咽喉。

手指無意識地緊緊抓著鐵柵欄,她的眼不敢稍眨,生怕在她眨眼的工夫那具屍體就跳起來。

為什麼沒有人?哪怕是那些衙役來打她又或是福晉罵她也好,就是別留她一個人……

“姐姐……”遲疑的聲音,她呆了好一會兒才知道是有人在說話——而且是在叫她:“綠兒!”手指滑下鐵欄,玉簪頹然跌倒在地,才覺出背上火辣辣的痛。

“姐姐,怎麼會傷成這樣?”抹著淚,綠兒扭頭叫:“差大哥,麻煩你打開門讓我進去瞧瞧她。”

“我沒事,綠兒……別看!別看那邊……”撲上前抱住綠兒,玉簪仍在發抖。

“那是——”掩住欲出的驚呼,綠兒恨聲道:“福晉果然夠狠,這種事她也做得出。”

“你……”怎麼竟知道是福晉?玉簪抬頭看看背對著她的男人,猶豫了一下才想起是綠兒跟她說過的那個唱武旦的阿鷹,但是,“他怎麼也來了?”

綠兒臉上一紅,未開口,突聞“唧唧”之聲。“呀!差點忘了!這是爺差我帶來給你的。”

“這個,好漂亮!”雖然光線不足,還是可以看清楚手中的蛐蛐籠。瞧仔細了竟是金絲編織,橢圓形,有底有梁還有鉤,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天窗。既小巧玲瓏又秀雅可人。玉簪真是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蛐蛐籠。籠底還刻了字,仔細辨認卻是“天寶”二字,於旁邊尚有密密麻麻的小字一時瞧不清楚,隻有什麼“貴妃纖纖啟籠窗”之句。

“我聽張總管說這隻蛐蛐籠乃是大唐的那個什麼楊貴妃用過的,這旁邊乃是萬歲爺親書,原是賜給咱們爺的額娘孝賢純皇後的心愛之物,今天爺又把這個寶貝賞給你,足見爺對你的寵愛之心。”

精巧的金絲籠突然之間變得沉重,幾乎讓她無法負荷,“別胡說了!”

“什麼胡說?連爺自己都親口說你是他的人了,難道還有假嗎?你可別又說什麼不敢做夢的鬼話來蒙我!”

“爺……他真的這麼說?”怎麼可能呢?就算是天上掉餡餅也沒理由會砸到她頭上啊?一定是綠兒聽錯了。

“你這是問得什麼話?難道以為我騙你不成?就算我騙你,這蛐蛐籠可不是假的——你倒是說我上哪兒能找這麼個寶貝來哄你?”

一顆心狂跳,要說什麼卻偏是說不出。突聽外頭牢役恭聲道:“高大爺來了!”抬頭看卻是一個青衣人緩步而入。那人看來也是平常,但隻看一眼就讓人膽戰心驚,遍體生寒。玉簪慌張地扭頭,正巧瞧見那人的目光落在鷹身上,微現驚色。然後踱到那長板前,甚至連瞄都不瞄她們一眼,就似他的眼中除了那具冰冷的屍體再也沒有他人的存在。

一時之間,房裏沒有人開口說話,靜得連心跳聲都能聽到。過了許久,才聽見鷹低聲道:“差大哥,若是這位先生要驗屍的話,可否……”身後傳來幹嘔聲,鷹皺了皺眉,到底沒有再說下去。

高寂回過頭,冷冷地瞧著他們,最後把目光落在玉簪身上。直看得玉簪又要吐出來才冷冷地道:“既然敢殺人,又怕什麼?”

敢殺人自然是不怕,可那裏頭不包括她吧?玉簪低著頭隻是幹嘔。綠兒卻白著一張臉回了一句:“你哪隻眼睛瞧見她殺人了?”

冷冷地瞄了她一眼,高寂冷哼:“驗屍之後自然知道她到底是不是凶手,現在說得再多也沒用。別以為七阿哥相求,我就會徇私枉法。”

七阿哥?她有沒有聽錯?怎麼這人瞧起來順眼了些……剛抬頭就瞥見高寂手上寒光閃閃的刀子,玉簪翻了翻眼又昏了過去。

鷹皺了皺眉,看著綠兒手忙腳亂地扶起玉簪。忽然問:“她真是上次救了七阿哥的人?”記憶中,她不該是這樣軟弱。

綠兒頓了一下,忽然慢悠悠地抬起頭,露出一種古怪的笑。“怎麼又問這個?你對她的事還真是感興趣……”

不說話,看了她半晌,鷹麵無表情的臉忽然浮上笑,“你最好的姐妹,總要知道一些——不是嗎?”

“是啊!她是我的姐妹……”綠兒眼簾低垂,再落在玉簪身上的目光卻是怪怪的。

黃昏,天色倒還未暗。綠兒默默地隨在鷹的身後,看著他拖得長長的影子。心裏頭緊一陣鬆一陣地隱隱不安。她終於停住腳步,澀澀地問:“你到底是什麼人?”

鷹聞聲回頭,仍是平常淡漠的神情,又似根本沒聽清她的話,“你說什麼?”

“我問你到底是什麼人?”綠兒微一垂頭,忽又苦笑起來,“雖然我是個沒見過什麼世麵的丫鬟,可我也知道你這樣的人根本就不是一個唱戲的。”

見他皺著眉瞧她,綠兒沙啞著嗓子嘶聲又道:“其實你接近我根本就不是因為你喜歡我,而是為了玉簪和七阿哥。要是我猜得不錯,你冒充戲子進阿哥府根本是另有目的。”

因鷹突然的逼近,她恍惚了一下,就已被扯入巷子深處,“你做得出,倒怕我說出去叫人聽著嗎?”癡癡地瞧著他的臉,綠兒禁不住流下淚來,“你隻當我是個好蒙騙的傻丫頭,就借著我接近玉簪,好利用爺對玉簪的信任——被我說中了嗎?”

她淒然慘笑,“沒想到有一天你也會對我動刀子……你喜歡的人是玉簪吧?要不然那天見著玉簪的背影也不會一眼認出來,硬叫我跟著去了……我當時沒想那麼多,事後想起來,既然剛才那個仵作已證明玉簪沒殺那人,就必定是你殺了那人!你為了玉簪,就連官差也敢殺,可見你對玉簪情意之深。”忍不住啊!明知他喜歡的不是自己,怎麼竟是止不住對他的愛戀呢?

鷹看著她,聲音平淡卻帶有一絲嘲諷,“你說得不錯,那人是我殺的,對我這樣的人而言,殺個人,原就是平常之事,官差又算得了什麼?綠兒,你平日是個粗性子的人,我實在沒料到識破我的人竟會是你。你說得不錯,我到阿哥府是另有目的,我是真的沒想傷你,但你實在不該識破我之後還當著我的麵說穿……”

鷹捏住咽喉的手掌緊了緊,綠兒閉上眼。淚水滑下臉頰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是啊!她一向是個粗性子的人,卻惟獨對他太過用心……牽動嘴角,她的唇邊綻出一朵淒涼的笑,如火般灼痛了鷹的眼,不知怎地手指竟鬆鬆地滑落。

綠兒滑坐在地,捂著咽喉喘著粗氣,卻不曾露出半分怨色,隻沙啞著問:“我隻問你一句,你心裏對我可還存著幾分情意?哼,這話問得好傻!你不曾真的傷我,自是還念著你我之間的情分。”撐起身,她撲上前攀著他的背。“鷹,我不管你是什麼人,要做什麼事,隻要你對我好,就算要我為你死,我也心甘情願啊!”

身子一震,輕輕擁著她,鷹終究隻是一聲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