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 此生約2(1 / 3)

尋常問題,卻在猶如灰燼一樣的回憶中,冒出了點點星火。

韓錯轉眸,低笑道:

“可惜,在我一生之中,並不曾見過任何美好的景象。”

方悅意睜眼,有些微訝地望來。那目光似要撞進他心底綿軟之處,韓錯眼神一動,方悅意靜靜笑一下。“是了,你果真從未有過美好回憶。”

她低頭片刻,抬眼說:“對於一般人來說,曾經哪怕絲毫的幸福,都會在我手中轉成夢魘……你倒真是個幸運的人。海市蜃樓……大概對你無效罷。”

被挑起興致,韓錯手下力道微鬆,放了她道:“海市蜃樓,那是何物?”

方悅意目光飄過山巒盡頭,直抵天際,口中輕輕唱了幾句詩:“秋風不敢吹,謂是天上香。煙迷金錢夢,露醉木藥妝。”

水霧愈發濃了。轟鳴聲鋪天蓋地,仿佛要把這方寸天地淹沒。韓錯垂下眼,訝異地發現身下那人洗去鉛華和塵灰、不著任何點綴的麵龐,竟是超越了世俗意義地美豔動人。

韓錯彎起嘴角,盈盈道:“……我不管你叫什麼名字,來自何方,在我麵前,你就是碎雪,代替我的佩劍,注定要和我韓錯糾纏不清的女人。”粗布衣衫在話語中發出撕裂聲,光滑似雪的肌膚也就此一覽無餘。

他笑道:“實話告訴你說,我的三錫命尚未練成,而姓範的更不是飯桶,半夜這場可謂名副其實的生死戰,我雖然向來不喜歡,卻也不會窩囊跑掉,所以,至少讓我一夜風流~才不會折本。”

方悅意目如寒星,不動不語,隻定定看著他。

“要怪就隻能怪你選在這時候送上門來。”韓錯歎道,“若你生就一副醜陋模樣,我倒了胃口,便也罷了!要怪還是隻能怪你,偏偏這樣美豔,這樣合我心意,你說,這是不是上天注定?”

他一邊說,一邊拉開衣襟,露出精瘦胸膛,“哈,席天幕地,別有風味呢。”

韓錯嘻嘻哈哈感歎一番,慢慢低頭,聲音也沉靜下來說:“碎雪……我答應你,若能全身而退,我會去找你。若不能,你也不要把我忘了,好不好?”

依然是孩子脾性的話,三分溫柔,七分恬淡。方悅意眼中淡漠稍有融意,這等細微跡象,韓錯卻一絲一毫也沒放過,笑一笑繼續道:“若我死了,你能否在次年此時,到這山中奏一次那曲子給我聽?”

方悅意靜靜望著他說:“……你不會死。”

韓錯笑著看她,突地俯下身來,唇落額際,一路綿延。

方悅意闔目,機械地由著他去發動這場戰役,去做這侵略者,韓錯並不管她,探入舌尖同時仍在粘膩地念著給她起的名字:“碎雪、碎雪……”自以為是地,一廂情願地,沉溺而不願自拔。

她驚異自己心底竟還能分泌出幾絲暖意,來回應這侵略過程中所剩無幾的柔情。這一幕為何似曾相識、如此熟撚……男人的唇,胸膛,挾帶霸道的溫柔,幾時曾近在咫尺地宣判著她的歸屬的誓言?

“花兒,長大了你要作我的新娘子,讓我用大紅花轎娶你過門。我誰人都不要,誰人都不愛,隻要你叫一聲‘小竹子’,哪怕遠在天邊,我也能刺溜一聲竄過去……”

“竄過去,手裏拿著花兒,給你戴在頭上……”

“小竹子啊……”

冷冷的月光,清凜徹骨的水霧,一聲呼喚自口中飄然溢出,她輕輕眨了眨眼。睫毛在臉上刷出一片淡淡的水痕。

“小竹子……”

待到回過神來,恍惚覺得手指似乎可以運動自如,穴道不知何時已經解開。

方悅意慢慢坐起,四下瞥望。身上蓋著綽綽閃動的疊影,身旁卻空無一人。一堆篝火代替那人,在不遠處嗶嗶剝剝兀自燃燒,一切仿若黃梁夢醒,輕描淡寫得理所當然。

連下了十三天陰雨,初七時,天氣終於開始轉好。

清晨,婢女橘兒推開門,驚呼了一聲:“盛主,您,您怎麼起來了!”慌忙放下手中銅盆過去伺候。

範無咎抬手阻止,勉強笑一下道:“不礙事,這下躺得太久,得出去透透氣才好。”

“可是……”橘兒為難道,“夫人千叮萬囑,讓您起碼歇到初十呢。”

提到妻子,範無咎眼神溫柔下來道:“夫人也是關心則亂,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你忙去吧。”

橘兒抬眼,仔細打量了一番男主人麵色,點點頭:“是。”

範無咎在桌邊坐下,雖然並不渴,仍是下意識取了一隻杯子握在手裏。休養這幾日來,他一邊欣慰自己已經替成千上百枉死的英靈報仇雪恨,一邊思縈著另一件耿耿於懷之事。

他來的時候,僅著一件薄衣,而且裸露的臂上猶有抓痕——細而深的紅痕,像是女子指甲所留。

當時自己滿心想著決戰,卻疏忽得將她獨自一人留在那樣的魔頭身邊……想到她孤身一個女子可能遭遇的不測,範無咎胸中一陣翻絞,似乎犯下的過錯,比那惡貫滿盈的閑邪王還要罪無可赦。

那紅痕映在眼底,仿佛火星點燃炸藥,轟的一聲就在腦海中爆裂開來。

這男人,當真?!當真——

令他更為驚怒的卻是那韓錯的火上澆油,笑容閑適好像在說什麼無關緊要的事:“範無咎,不管此戰結果如何,你,至少已輸了我一樣東西。”

他無暇多想,隻是戰、戰、戰,不願喘息,不顧一切,韓錯倒也生生接下,漸露疲態,二人拚至極限時,鄢鴻晝帶人趕到。範無咎隻記得自己最後一絲意識充滿了韓錯斷斷續續的大笑……再睜眼,鄢鴻晝迫不及待向他稟上喜訊,因眾人圍剿及時,韓錯作惡多端,最終斃命於疏情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