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峰的電話再打來已是夜半,他疲憊的聲音裏透著一股鬆懈過後的虛弱,“你是他的幸運星,鍾雨。”
簡單的一句話,便平複了鍾雨一直未得安寧的心,“他可好?”同樣簡單的三個字卻已包含了她太多的牽念。
“已經脫離了危險。幾乎把大哥殺死的妮基塔也在醫院裏,她的孩子恐怕要小產了。”除卻對這個小生命有所不舍外,那個瘋女人的生死已經無關緊要,“大哥仿佛甘心求死,否則的話一個懷了孕的女人怎可傷他如此重。”元峰的感慨中盡是對元凱的悲憫。
“沒事就好。”鍾雨的語調恢複,“你也要多多休息。”她說。
隻聽電話那頭的元峰答好,沉默了一會兒,他囁嚅著,但最終想說的話終於還是沒說。
“放電話吧。”鍾雨心中一片了然,兩個人都不願觸及的問題就像不願掀開的傷疤一樣,幹嗎要再多一次痛呢?
將冰涼的手腳藏進被子,鍾雨能夠感到被刺傷的手掌處有血管怦怦地在跳動,像是有一顆心被握在手心裏一樣,那種搏動,仿佛牽扯著一個活的生命。
生活平靜得如水輕淌,敏兒真的和男友去了巴黎,將她穿著婚紗在艾菲爾鐵塔下拍攝的照片傳給鍾雨看,照片上的敏兒笑靨如花。
程源幾乎隔一兩天便打來一個電話,他的笑話依舊能逗樂鍾雨,隻是這份開懷的笑容所保持的時間越來越短,有時甚至電話懸在空中還未掛落,麵上又已是一片冰霜。
三月中的時候,今年晚來的春意開始泛濫,這股熱鬧的氣息甚至感染到了鍾雨的店裏來,每日都有不斷更迭的身影來往,張三李四,王五麻六,各有千秋的美麗女子似跟著驚蟄的萬物一同醒來,她們奔走在都市中每個能給她們帶來美麗希望的店中。鍾雨仍常常是一身運動衫便進店坐鎮,如果敏兒看見定會口中嘖嘖有聲地對她嘲諷;她原來的寫作幾乎算是停了,雜誌社的新編輯曾來電向鍾雨邀約,可是被她極婉轉地推拒了,現在寫不出東西的她時時會在一夜未睡的清晨懷念陸雪明催命般的電話。
“咦,愣什麼神兒呢,這是?”時常會在沉思時被打斷思緒的鍾雨,某天在一抬眼間,無意中看見立於眼前正和自己打著招呼的李穎都,許久未見的她一張團圓的麵孔絲毫未變,“怎麼老沒見你了?”總是保持嬌美的聲音吐著親近。
“剛回來沒多久。”笑笑,鍾雨道,“有最新版的長裙,我特地給你找了件藤黃色的。”她向喜歡黃顏色的穎都推薦。
“太好了,我正在愁今天晚上的打扮呢。”她一邊說著,一邊自鍾雨身後的店員手裏接過柔柔軟軟的衣服,“尺寸可符?”詢問的目光投向鍾雨。
而看到鍾雨並未全力注意的店員,自她身後插言道:“是您一貫的尺寸,沒有變化。”
為自己的心不在焉歉然地笑笑,鍾雨開始東一句西一句地陪李穎都閑扯,直至將她送出店,才又得回自己可任思緒亂飛的時刻。轉身關店門時,玻璃的光影裏閃過一襲黑衫,鍾雨怔一下回頭再看,笑容爽然可親的程源已經站在她的麵前。
“來多久了?”她麵露驚喜。
“久得仿佛像是經過了許多個世紀。”程源的眼中透露著明白無誤的愛的信息。
輕聲笑著,鍾雨說:“是嗎?我怎麼沒有發現?”
“那是因為你被魔法師用魔法蒙住了眼睛,在你的眼中隻能看到你想看的東西。”鍾雨被他的話說得怔一下,她用清亮的雙眼尋找程源臉上的笑意,卻隻在他溫和的笑容下看到他對於自己想法的堅持。
也許是真的,鍾雨收起笑容,她覺得自己甚至已經猜到了那個魔法師的名字。
“現在,可以和我一起偷得浮生半日閑嗎?”程源問。
“當然可以。但是,要去哪裏?”
鍾雨把臉揚向程源,被她美麗麵龐所散發出的光彩炫住眼睛的程源笑笑說:“去一個能夠解除魔法的地方。”
車在那塊巨大的礁石前停下。下了車,鍾雨走到礁石前麵,用手在它漆黑粗裂的石麵撫摸,“想到什麼了?”程源自她身後發問。
搖搖頭,鍾雨道:“想起了《傾城之戀》裏的那堵牆。”
“那就讓我們安心來做一對平凡的夫妻吧。”輕輕扳過鍾雨背向的肩膀,程源將眼前神思飄忽的女子摟進懷裏。海浪一下又一下以它自己的頻率往來,衝刷著沙灘,沙灘保持著它永恒的平靜,等待著海浪一次又一次的光臨,它們重複著同一動作,就這樣一千年、一萬年或所有的洪荒時代。
默默從一片溫暖中走開,鍾雨將目光投向遠處矗立的白色房子,她浮起一絲笑容,“還記得嗎?你曾說過我像那所房子,隨和又冷清。”她依舊背對著程源說。
“記得。”程源溫和的聲音自她腦後響起,“朋友帶我過來本是想讓我幫他重新設計一下,卻沒想到我對這房子一見傾心,最後他也隻好忍痛割愛。”
“人人都知道做人不可貪心,但麵對心愛之物,又有誰不想將它據為己有呢?”重複著當日陸雪明的感慨,鍾雨回首笑望長身而立的程源,“我們都一樣,總是近乎無賴般的執著。”
眼前清麗絕俗的這個女子,一顰一笑中流瀉的哀傷似明亮的灰色,罩在她舉手投足的身形裏,哪裏有那可能令她解脫的魔咒呢,好還自己一個清澈無比的純藍愛人?程源心中暗暗歎惜,“和我一起去澳洲吧,那裏有更像那堵灰牆的礁石。”不能死心就這麼放手的他望著美麗的背影,眼裏閃著希望的企盼。
彎下腰,在自己和程源腳下站立的位置上,鍾雨用手指劃出一段長長的線,直起身,她拍打掉粘在手指上的沙,將垂落的長發拂在腦後,“你是在解開我們的圓嗎?”程源問,聲音還保持著他一貫的溫和。
“不,”鍾雨搖頭,“這隻是我剛剛才想明白的一個道理。”呼口氣,她接著說,“原涼我從你的圓中走出來,實在是因為我就如同這腳下的一粒砂般,根本無法擺脫命運的潮汐。”
鍾雨清亮的眼睛望著緩緩覆下眼簾的程源,陽光下的他垂落的手緊握成拳。無聲地走到他身邊,將那陪了她許多時光的指環從中指褪下,掰開他的拳頭放進手心。
“其實我們兩個真的很相配。”攥住手中的指環,程源笑著感慨。
“是的,我們很相配。我們聽得懂對方的玩笑,我們有著幾乎一致的成長背景,我們的愛好也多相同,如果我們能在一起的話,生活至少不會出現雞飛狗跳的局麵。”鍾雨接他的話說下去。
“可我們終究還是無法在一起。”程源仍有難抑的感懷。
“你會擁有完滿愛情的。”鍾雨像是預言般肯定。
“那你呢?”程源問,“還在等待那個讓你流淚卻不為你擦拭的男人嗎?”
轉過身麵對拍岸的海浪,鍾雨拂拂被風吹起的頭發,眼神飄向海天交際處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