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2 / 3)

他太過理所當然的語氣讓付雲阡有片刻的錯愕——

“不是的,媽,其實我們什麼都沒——”蘇奐伊的臉急得通紅,生怕母親會誤會剛才那句話的含義。

然而不等她將話說完便見付雲阡萬分通情達理地朝兩人笑了笑,“也好。省得我去另外布置了。”

說罷自顧自地轉身進屋,嘴裏碎碎地念著隻有自己才聽得見的話:“年輕人嘛,熱情些,也好,也好……”

“慘了,我媽肯定以為我開放到哪種程度了呢。”蘇奐伊無力地揉揉額頭。

而一旁的鄰安旬也終於忍不住“哈”地笑出聲來,“啊呀,那我豈不是虧了?不如今晚——”

話沒說完就被蘇奐伊瞋了一眼,然後拉著他往自己的房間走去,“先熟悉一下環境吧。”

蘇奐伊的房間並不大,容不下那些富麗堂皇的家具擺飾,卻也被主人布置得格外雅致。朝南的窗台上擺著許多秀致的盆花,入了深秋,大多已經幹枯了花瓣,幸而沒有被風刮落,低眉頜首地懸於細長的花莖上,反而出落得半開半謝的美。

“聽說愛花的人都很溫柔。”鄰安旬大大方方地坐到蘇奐伊的床上,並順手取過擺在床頭櫃上的相框,凝視著纖塵不染的玻璃片下那張清麗動人的少女笑臉,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個弧度,“我說,你好像有點小大人呢?”

他就喜歡損她。明明看那少女不過十五六歲,眼神卻仿佛經曆過多少年的滄桑一樣。

其實他又怎麼會不知道?奐伊從小就斂靜自持,比同齡人懂事很多,定是很少會賴在父母懷裏撒嬌任性的,反而是長大了才愈加依賴他們——以至於很多時候他都情願將她當孩子寵著,所以會和她一起在魚缸裏養起五彩斑斕的海洋寶寶,所以會在她雅致的臥室裏塞滿了很不搭調的卡通熊仔,所以會在她失眠的時候哼著走調的搖籃曲哄她入睡……

“是啊,當時連老師們都這樣評價我——”蘇奐伊笑著在他身邊坐下,依戀地靠上他的肩,“還不止一次地說要給我做思想動員,怕我小小年紀就變成悲觀主義者。”她垂下眼簾,聲音低柔下來,“小時候我有自閉症,身體又不好,同齡的孩子都不願意陪我玩,結果我就習慣了一個人想事情,一不小心就會想很多很多……噯,不騙你,我當時還真有點悲觀——”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所以在父親離開的時候,也曾想到了死……”

鄰安旬的身體陡然繃緊了,隻聽她接著娓娓道來:“或者真叫‘哀莫大於心死’吧,我當時,還不知道死亡竟有那麼可怕呢……”

蘇奐伊傾身環住他的腰,有些自顧自地說出下麵的話:“父親患胃癌去世的那年,我一個人坐在天橋上,看著空中的煙花一朵一朵地寂滅,就在想——”她笑,聲音卻飄忽得不似真的,“我的身體那麼差,吃了許多名貴的藥也不見好,沒準過不了幾年我也會生那種病死掉……既然都要死,早死晚死都一樣吧……”

“奐伊——”打斷她的話,鄰安旬急切地要把許多明朗鮮活的觀念塞進她的腦海裏,“你現在不是活得好好嗎?你還有母親,還有弟弟——還有我啊……”

“對啊,我還有你們。還有,你們……”蘇奐伊將側臉埋進他的胸懷,不當心溢出口的歎息裏有著太多太多的自責,“可是當時的我怎麼那麼偏激?覺得父親一離開,整個世界都離我而去了……根本想不到還有母親,還有微微……”她搖搖頭,語氣喃喃,“所以當母親在樓頂找到我時,對我說了一句話,我就再也沒有勇氣離開他們了……”

聽她這樣說,鄰安旬也微微鬆了口氣,“是什麼話?”

“她說——”蘇奐伊的臉上綻放出柔媚無比的笑容,“如果你見到言則,替我跟他說聲對不起,因為我沒有照顧好他的女兒。但是也請他放心,我會用餘下的生命照顧好他的兒子,因為我像愛他一樣愛著他的兒女們。”

分毫不差的字眼,因為一旦記住了,便是畢生都不會忘卻的啊……

鄰安旬隻覺得自己的心髒驟然一縮,然後用盡全身力氣將她抱緊,“奐伊,我們結婚吧。”察覺到她的身體猛地一顫,他又好溫柔地笑起來,“結了婚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我會像愛你一樣愛著你的母親,你的弟弟,好不好?”

喜與悲的轉換往往快得讓人措手不及。意外發生在那個下午,初冬的陽光暖融融地曬遍了整個院子。鄰安旬還在房裏午睡,蘇奐伊捧著溫熱的玫瑰花茶獨自坐在藤架下的秋千上,安享著最後一個住在鄉下的午後。

付雲阡走到她身後,藏了太久的心事也終於有機會和女兒開口:“奐伊,你和安旬的事,已經告訴微微了吧?”她柔聲問。

蘇奐伊的身體有瞬間的僵硬,而後輕笑著開口:“原來媽也知道微微的事啊,我還以為自己隱瞞得很好呢。”輕描淡寫的語氣,隻因不願將這禁忌的事說得多聲辭激烈——這樣的事,對於任何知情的一方,都隻會留下不可磨滅的痛苦吧……

“我見過那張畫。”付雲阡淡淡一笑,卻沒有絲毫責怪他的意思,“前年微微去法國參加業餘服裝設計大賽,他設計的那款衣服後來穿在一位男模身上還引起過轟動,是不是那時候就——”

蘇奐伊淡淡地點了點頭,有些逃避般地垂下眼簾。

付雲阡歎了口氣,心疼地將女兒摟進懷裏,“奐伊,你和微微都是我的孩子,我也從來沒有偏愛過任何一方。即便是你們為了同一件東西發生爭執,我也不會去評論誰對誰錯。但這一次——是不是太難為你了?”她憐愛地撫著女兒的發,“我知道你是因為微微才去接近安旬,是為了讓微微徹底死心……可如果你不是真心愛著安旬,也不必——”

“媽,我愛安旬,也會和安旬結婚。”蘇奐伊急切地打斷了母親的話,“而微微也必須要結婚。所以父親的遺囑一定會生效!別墅是隻屬於我們三個人的,誰都不可以將它搶走!”素來輕言輕語的她頭一次說出那樣激烈的句子,“何況——如果微微真不結婚,或許哪一天別墅被誰‘名正言順’地占為己有了也說不定。那些人,可都覬覦那幢別墅很久了啊……”

蘇奐伊將手中的玫瑰花茶放下,不等母親開口便轉身回抱住她,“媽,你現在不要顧慮那麼多了好不好?爸留下那個遺囑一定是有理由的……”她柔聲在母親懷裏呢喃,“我知道,媽太心軟,而微微就是遺傳了媽的性子。但爸卻是最果斷的,所以他會拿這個遺囑給微微壓力——隻有當微微結婚的那天,別墅才正式歸於媽的名下……”

說到這兒,蘇奐伊的聲音又低啞下來:“而我,其實是遺傳了爸的性子——媽,其實我並不心軟,真的,一點都不——我從來就沒有覺得微微的做法是對的。他太偏執,太胡鬧,竟然可以為了自己而忘記了本應該由母親好好珍藏的回憶與幸福……”

“奐伊……”付雲阡的身體顫抖起來。原來這些年女兒竟獨自背負了這麼多,這麼多……這些東西本不該由她來承受啊!她本應該好好地、真心地去愛一個人,而不是為了某個並不單純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