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是江南連綿的細雨。
柳冠絕站在回廊上,凝視漫天的雨絲。整個天空,灰蒙蒙的,恰似她起伏不定的心情。
一件淡青的披風自後蓋上自己的肩頭,她回頭,見身後一臉關切的冰兒。
“小姐,昨晚沒睡好嗎?”細心的冰兒望著她眼角一圈的浮腫,關切地詢問。
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的眼角,柳冠絕搖搖頭,“隻是不習慣,睡晚了些。”
“小姐……”見她心不在焉的模樣,冰兒欲言又止,頓了頓,才下定了決心一般開口,“若真不習慣,咱們回京師好了。”
柳冠絕勉強笑了笑,拉起她垂在身側的手,“你這丫頭,好好的,你怎麼突然提起這個?莫非這雨天,也把你心情弄糟糕了不是?我隻是隨口說說,這一趟,咱們可是做生意來的,哪能半途而廢……”
“小姐——”未容她說完,冰兒打斷了她的話,抬起頭,漲紅了臉,“咱們不做這筆生意了,收拾行李,回京師,好不好?”
見冰兒堅決的模樣,柳冠絕心下一驚,第一反應是以為冰兒知曉了昨夜展玄鷹夜探之事,可瞧她的神情,卻又不像。
“為什麼要回去?”她極力掩飾心中的震撼,強作鎮定,反問冰兒。
不說還好,冰兒紅了眼圈,從柳冠絕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背過身去,嗓音有些哽咽:“從一開始,冰兒就不希望小姐來這裏。十年來,你受的委屈,冰兒都看在眼裏,罪魁禍首,是那個讓你陷入此般境地的展玄鷹啊……”她轉過身,握住柳冠絕的臂膀,用力搖晃,希冀她能夠清醒,不要再執迷不悟下去,“小姐,咱們何必要來鍈這渾水?”
柳冠絕怔然,任由冰兒將她搖晃——原以為將自己藏匿得很好,沒想到,原來她的心思,如此輕易便可以被人洞穿。
情用了幾分,以至於她的喜怒哀樂統統都被左右?
沒錯,她承認,來玄鷹堡的初衷,是為了展玄鷹;可如今,她發現了其他的秘密,即便想要抽身離去,良心也會不安哪……
鼻頭酸酸的,她忙仰起臉,大口吸氣,直到感覺能控製自己,她才拉住身前的冰兒,沉下心,緩緩開口:“不是渾水。”
四個字,簡簡單單,卻令人摸不著頭緒。冰兒有些訝然地看她,卻意外地看到,她的臉上,是一片揮之不去的凝重之色。
“我不能走,冰兒。”見冰兒的神色,知她怪異自己的言行,柳冠絕開口,卻不想解釋得太清楚。微微偏了頭,目光再次落到那逐漸有些大了的雨霧,喃喃開口,“該有了斷了……”
“小姐……”雨聲令柳冠絕的聲音有些模糊,雖不知她叨念這什麼,冰兒卻還是緊張。
“對了,我記得,咱們還帶了幾匹料子吧?”似隨意開口,柳冠絕將視線投向冰兒,“你收拾了些,待會隨我出去。”
“哦,好。”說不動她,冰兒隻得作罷。她悄悄地抹了抹眼角,抽了抽鼻子,又抬眼望了望外頭,“小姐,雨大了呢,你是準備去哪兒?”
柳冠絕伸手,探入雨霧,冷潤的濕意在掌心泛濫。她垂下眼簾,凝視掌心間慢慢浸連成一片的雨珠,輕輕開口道:“我想,去探訪萬花閣的花閣主。”
濕漉漉的青石小徑,綿延通向後花園。
雨聲淙淙,隔著畫傘,滴答作響。
數步下去,不經意,腳下的石板凹陷下去,濺起水漿,精致繡鞋上,蘭花潤了一片。
傘麵微微向上傾斜了數分,露出一張沉凝的嬌顏,而後,低頭,望著鞋麵上的那一塊潤濕。
冰兒已是俯下身去,掏了手帕,細心地擦去混雜其中的泥濘。
髒得有些厲害呀……柳冠絕望著那處汙跡,心中隱隱歎息,不期然,耳邊忽然聽聞熟悉的音響,令她驀地一震。
“小姐?”冰兒抬頭看她,望向似驚似慌似喜的她。
“有點兒冷。”她佯裝鎮定地對冰兒開口,心口胡謅一個理由,“你去房裏取件衫子來。”
話音未落,依稀又聽得那忽高忽低的聲音,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聽了她的話,又見她打寒戰,冰兒深信不疑,怕她受涼,忙起了身,一路小跑折返。
望冰兒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柳冠絕長籲了一口氣,回過頭來,望前方延伸的小徑,舉步之間,有些遲疑。
有人在吹哨,偏偏,是她很熟悉的那種。
——既然彼此都過得很好,何必再庸人自擾?
昨夜,算是不歡而散了。他勢在必得,她卻不肯退讓半步。沒料到會針鋒相對,隻是她,不想再虧欠任何人。
雨,越來越大了,被驟然而起的風吹拂,竄入傘中,惡作劇般地蹦入她光裸的頸部,陡然一陣寒意。
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邁前一步,再跨一步,步步向前,前方拱門的小小一段距離,她竟費了好生周折,才勉強走到拱門前站定。
柳冠絕猶豫地抬手,擱在濕濕的石牆上,側了半邊身子,探出半張臉去,細密的雨簾中,果見前方的涼亭中,一個人,背對她而立。
悲哀地發現,自己的心又跳急得慌亂起來。
果真,還是舍不下他嗎?
牙關緊咬,能聽見自己齒間的摩擦,格格作響。
這是一個大好機會呀,旁無他人,她完全可以問他清楚,為何會對花弄影一腔怨恨,為何會聽命展翹任他左右,還有,為何為何,他能那般無情地消失不再回頭……
身形向前,跨出拱門,才向前走出兩步,便見前方的人猛然甩手,陡然高昂的粗暴話語清晰地傳了過來——
“小姐,東西我拿了,我們可以走了……呀,小姐,你怎麼站著淋雨啊?”
冰兒手上捧著布料和衫子,自後匆匆跑來,見傘掉落在一旁,忙傾著身子去拾,不料瞧見了亭子中的人,她愣了愣,蹲著的身子就那樣僵住,隻是抬頭看了看柳冠絕。
是——展玄鷹,那個展玄鷹。
“小姐……”她有些擔心,輕聲低喚。
真是糟糕,她原該攔著小姐出來的,現在,該如何是好?
正在懊惱,下一刻,靜立了半晌的柳冠絕卻動了步子,徑直朝展玄鷹站立的方向走去。
冰兒亦步亦趨,著實擔心會出什麼亂子。
而展玄鷹,居然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一時,除了雨聲,其餘眾人,默然無聲息。
腳步有些淩亂,心頭在痛,偏是臉上,定要裝出冷漠模樣,告訴自己,萬不可在展玄鷹眼前示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