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 相見恨晚(1 / 3)

金國是我老家,一路北去,但覺一草一木異常熟悉。可惜我近鄉情怯,並不怎麼開心。

世人都說要榮歸故裏,其實不過是為了耀其朋濟。在陌生人麵前風光有什麼意思?就是得在昔日平起平坐的老鄉之間,脫穎而出盡量炫耀,才能滿足我那點小小的虛榮心理。

如今一身長袍,兩袖清風,一事未成,怎有顏麵歸家,徒然惹姐姐嘲笑。我隻好效仿大禹,過家門不入,直奔上京。

我乃一介布衣平民,按理說見不到大金皇帝。不過一路步行而來,我也不是閑著什麼都沒做。為人隻要懂得閉上嘴巴張開耳朵,就能收集到不少有用資料。

比如什麼皇帝與皇後不合啦,金兀術如何驕縱得勢啦,皇帝怎麼心生不爽啦,我人未到上京,耳朵卻早就先於我到了,天下局勢便在老百姓口口相傳閑磕牙間塵埃落定。

在一個月白風清的夜晚,我黑衣蒙麵,潛入完顏宗弼府,這個完顏宗弼就是宋人口中的金兀術。憑我的武功,直接潛入大內,還有一定難度,潛到他這兒,當然也肯定得被發覺。

我翻牆而入,氣定神閑,掏出小鑼,咚咚一敲。隨即出現幾名侍衛,遂順我心,將我五花大綁,帶到目標人物麵前。一路還喜不自勝地喊著:“大人!抓到一個探子!”

我是不知道他們府的提成獎金怎麼算,不過眼看他們美成這樣,想必金兀術為人還不算小氣。在我依據誰算階下囚生活的飲食標準到底如何之際,人已被帶入大堂。

虛窗夜朗,月色森森。

威武男子身披錦繡,緊鎖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見到我,他揮揮手,遣退左右,看來對自己的功夫頗有自信。

我正思忖怎樣開口自我推薦。

他背轉過身,悠然問道:“秦相公此番可捎來書信?”

我略一怔忡,旋即恍然大悟。原來他與秦檜暗中早有溝通,把我當成了送信的探子。笑話,我可沒有打算老老實實按師父說的,給他們辦事,我所有行動目的都隻為我自己能平步青雲。

我道:“大人,如今大宋天子希望兩國議和,不知大人作何考慮。”

金兀術道:“議和不難,我原本就不太想繼續打下去。如今你們大宋人才濟濟,兩國相拚,誰也討不到好處。不如讓大宋按年送來黃金白銀增強我國國力,日後再說。”

我心道不妙,這金兀術頭腦清醒,且具政治眼光。問題是他全說對了,這曆史上還需要我出場麼?

我諂笑:“大人說得對。秦相特派我來稟報大人,隻要您堅持主和,您的夙敵嶽飛馬上死路一條。”

金兀術渾身一震,目光如電,刷刷向我射來,頭頂青筋暴豎,怒拍桌案,“我三番五次警告他說,此人定要死於我手。他敢動我的仇人?”

“秦相也是一番美意,他曾和小人說過,大人用兵天下第二,隻是打不過一個嶽飛而已。”我趁機搬弄是非,隻盼金兀術憤然開戰弄一個天下大亂。

沒料到金兀術竟然垂頭喪氣,跌回座椅。“說得沒錯……我、我總是輸他一點……”

我麵色如土,恢複記憶。想起幼年就曾與此人有過一麵之緣,當時他已奉嶽飛為天下第一,恐怕早就暗中把心相許,不管流年偷換星河迢遞。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我對金兀術失望不已,“隻要大人您坐穩屁股。我回朝一報,宋金議和,嶽飛不需假大人之手,自有人代勞,替您一償多年夙願。”

“誰?”不知為何,金兀術咬牙切齒。

“昔日的康王趙構,今日的大宋天子。”我眨眨眼,“他和您在麵對嶽飛的問題上是異國知己,同仇敵愾。”

金兀術忽然大怒,拔劍而起,“明日南下!我定生擒嶽飛!死斬趙構!”

我莫名其妙,不知所以。但覺金兀術此人反複無常,頗不可靠,言行矛盾,無法統一,絕非我的最佳拍檔。

“隻怕大王阻止……”我順坡往下,惺惺勸告。一切目的都隻為見到大王,以圓我第一佞臣的宏偉目標。

“沒有任何人!”他擦拭寶劍,挑唇一笑,陰森森道:“能阻止我見嶽飛!”

我愕然。原來大人您幾番揮兵,抱的都是這個目的?

嘩——跨國會晤,也真是不容易。上次打了十年,好不容易差點見到了,趙構又連下十二道金牌把嶽飛給召了回去。難怪他對趙構如此深惡痛絕。難怪嶽飛感慨,十年之力毀於一旦。

我異常感動,熱淚盈眶,迭聲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金兀術心思細膩,思量半晌後,對我說:“此番南下,得有個借口。”

我微笑,“人世間的任何事均能找到借口。”

“你來偽造一封書信。”金兀術對我說,“就當是大宋天子寫的,內容極盡挑釁,最好讓我王龍顏震怒。”

我說:“事情根本無須如此麻煩。隻要您把我送進宮內,遙折自有方法,不出一時三刻,就讓聖喻直達,明日開戰。”

金兀術皺眉不信,“聖上對我,多有罅隙。恐怕此事並不容易。”

“大人放心,我乃天下第一說客。”我盡情吹噓,“一定可以讓大人得償所願。”

就這樣,我屁股還沒坐熱,就直接從元帥府被送到了宮裏。細作當得我這麼忙,也算一種成就,足以自慰。

手持完顏宗弼的金牌,我一路暢行無阻。

雖然我也奇怪事情竟會如此輕易,但想來是天之授受,要我得成大業。我對侍從說:“元帥大人有密報須連夜呈上,你且帶我到陛下麵前。”

這侍從也不想想,既是密奏,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平白無故,何需用他帶路,分明是我睜眼瞎子,對路不熟。

我跟著侍從七扭八轉,一路越過亭台樓閣,蟾宮桂角。走過一處殿堂,忽見牆上有字。墨跡淋淋,龍飛鳳舞,盡得草書三昧。

我這人生性好奇,最愛沒事找事。當下命侍從擎燈,湊近眯眼一瞧。

隻見上書:

蛟龍潛匿隱蒼波,且與蝦蟆作混和。

等待一朝頭角就,撼搖霹靂震山河。

不看則已,一看我麵色大變丕然失色。

“這、這是何人所寫?”我手指顫抖,幾乎口不能言。

因我手持令箭,這侍從不知我何等來頭,遂畢恭畢敬答:“此乃行軍萬戶完顏亮書寫。”

我半晌無語,感慨萬千,平生未見過如此英雄人物。這分明一首反詩,他竟然堂而皇之書寫在大內的牆上,謀反之心昭然若揭。奇怪在於,好像除我之外,還沒有別人注意。

我嘖嘖稱奇,一麵記下英雄完顏亮的大名,一麵跟侍從進入大殿。

遙遙隻見一青年,雙目呆滯,麵壁而坐。口中訥訥有詞,如背繞口令般絮絮叨叨無休無止。我看他身披龍袍,眉目依稀有幾分熟悉。想來就是我小時候的同窗,如今的大金天子——完顏合刺。

這孩子幼時天姿聰穎,考試常常壓在我的頭頂。怎麼數年不見,當了天子,卻更像變成了個傻子?

我問侍從:“大王何以至此?”

侍從不敢講。

我說:“但言無妨。”

侍從看我一眼,依舊欲言又止。

我大怒,揚起令牌,“不說是不是?小心我稟告元帥,治你不敬之罪!”

侍從如天下人一般無二,都是軟的不吃偏吃硬的。當下雙膝一軟,臉色發白雙手扶地臀部高抬,擺出一副願任我胡為的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