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生開始猶豫起來。要知道池畔餐廳的生意通常在晚間,現在才剛剛開始步入一天的高峰期,他如果一離開,原本應付高峰期就會相當吃力的同事們一定會更加手忙腳亂。
“我來幫她吧,你這裏全力準備迎接高峰時段就行了。”空氣中的那個聲音仿佛未卜先知地看透了他心中的矛盾。
他感激地望向來人,這才看清對方正是酒店的精英高層梁肖梁經理。高層竟然和他這個最不起眼的服務生在這裏說話,這真是稀奇。要知道梁經理作為SWD集團董事唯一親選的中國員工,他大可坐在辦公室裏泡杯熱茶看看電視。至少在東方酒店被SWD接管前,所有的經理都是這樣的。
“來吧,我來幫你背他。”梁肖邊說邊將凱文抱離了陸聞琴單薄的肩膀,見陸聞琴如釋重負般地長呼了一口氣,黑瞳中有隱隱的笑意在透出。輕鬆一個轉腕,凱文就這樣牢牢趴睡在了梁肖的背上。
陸聞琴看著眼前這位仿佛從天而降的救兵。一直一直在渴望著他的出現,在她已經失望到放棄的時候,沒想到他竟然又站在了自己的麵前。她不想承認,卻又不能不承認,眼前這個男人,這個對自己很鄙視的男人,卻也正是每次都及時助自己脫離困境的人。
“回別墅嗎?”幽黑的瞳詢問地望向她。
“嗯。”她連忙點頭。
他點了點頭,將背上的凱文向上托了托,伸出長腿踏上了那條由水畔餐廳通往別墅區的小路。
陸聞琴低頭安靜地跟在他身後,雙眼看著自己的雙腳時不時踏上灑在小路上的銀色月光,心情是那般鬆弛和寧靜。
“不準備說點什麼嗎?”走在前麵的人忽然開口,溫和的聲音在這籠罩著月色的夜中顯得分外悅耳而有質感。
“謝謝。”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向他道謝了。
“凱文是酒店重要的小客人。在看到他即將有被人由背上摔下的危險時,我怎麼能不出手相助?”他並不領情她的感謝。這一切他都不是為她而做的,他才無所謂她單薄的身體看著像要隨時被折斷一般,更無所謂她那因為負重太多而打顫的步子,他會現身僅僅是為了保護凱文不要受她拖累。
“沒錯。幸虧你出現得及時,否則我倒是真打算將他扔進海裏去喂魚。”他的撇清聽在她耳中是如此的刺耳。她陸聞琴難道臉上被烙了“壞蛋”兩個字嗎?原本那麼認真地等著他的出現,卻沒想到等來的隻是這些讓她無比失望的話語。
“好不容易教會他中文好替你賺那五千塊,扔進海裏不會覺得可惜嗎?”他嘲諷她,挾帶著的是對她在凱文麵前胡言亂語的不滿。
她氣惱地瞪著他,在他口中的自己不是不擇手段,就是愛財如命,而自己竟然還一度錯覺眼前這個麵目可憎的家夥其實還是挺易處、挺帥氣、挺迷人的。他分明就是隻心態陰暗、喜怒無常的怪物。
“我知道你從我踏入酒店的那一刻起,就恨不能用掃帚將我趕出酒店。”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以平複自己的激動,“你不用忍耐多久了,明天就是我離開的日子了。”
七天的臨時看護,隻是一轉眼,時間已經走到了第六天。明天等瑪莎回來,她也就到了全身而退的時候了。別墅裏空著的房間很多,酒店的餐廳從來都未客滿過,沙灘上的躺椅隨時可以為你帶來最美的海邊享受,可是明天之後,這些地方便將沒有她的位置了。她隻是個過客,在這裏過渡沉澱她失敗的人生和灰暗的情緒,在她還沒有完全找回自己的明天,她就將離開這片原本就不屬於她的碧海藍天。
“是嗎?時間過得挺快的。”他淡淡地感慨著,臉上有某種情緒一掠而過,卻因為光線太暗而讓人來不及捕捉。
她將他的感慨理所當然地理解成了某種嘲弄。夜色中,她停下了步子,靜靜望著前麵那個正弓身前行的身影,某種難言的惆悵就這樣在心上盤繞,一圈圈,不緊不鬆,越來越密地纏繞起來。她遺憾地無奈地歎息了一聲。自己也不明白到底在遺憾些什麼,在為什麼而遺憾。
這樣輕的歎息卻還是沒能逃過風的敏銳。微風將這聲歎息悄然無聲地送至前麵那個人的耳中。腳下的步子微微滯了滯,習慣性地托了托身上睡意正濃的孩子,幽深的黑瞳中不斷有複雜的情緒在交織湧動。
這段漫長得讓人窒息的步行總算以前方別墅的出現而宣告著即將告終。
“需要我送你們進去嗎?”立在門口時,梁肖幽黑的瞳靜靜落在陸聞琴身上。
“不用了,我自己來就好。”她在按響了門鈴之後,由梁肖身上接過凱文來,用雙臂將他橫抱在胸前。
“好吧,再見了。”梁肖動了動被壓了太久而有些麻痛的肩膀,朝陸聞琴微側了一下頭以示再見。
“再見。”她點頭。視線避開了他那雙漆黑的瞳。
他也收回了視線,轉身朝著原路返回。抬腳走了兩步,耳邊卻不斷縈繞著她剛才的那聲歎息。
他甩了甩頭,“你不用忍耐多久了。明天就是我離開的日子了。”她那哀怨的聲音又突然冒了出來。
他認命地歎了口氣,知道自己如果就這樣走掉,這些討厭的聲音會繼續糾纏著自己。與其這樣,還不如把話說清楚。
他斷然地停下了腳步,轉過身,正看到她慌忙閃開的視線。
“有句話忘記對你說了。”他朗聲道,黑亮的瞳毫不避諱地落在她身上。
她遲疑地轉回視線,奇怪他臉上的表情何以如此鄭重而認真。自己明天就要“下崗”了,難道他還打算給自己一個最後的“警告”嗎?
“我沒討厭你。或許曾經有過,但至少此時此刻,我一點也不討厭你。”說完之後,他很輕鬆地做了個深呼吸。沒想到夜間的空氣這樣的清爽而沁人,涼涼甜甜的,像冰鎮的啤酒般叫人受用。
他所說的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呆呆地望著他半晌,才漸漸地露出笑來,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將唇角勾出一個大大的開心的弧度來。
恰在此時,身後的大門被人由內拉開了。
“陸小姐,這幾天真是辛苦你了。”沉穩幹練的女聲緩緩響起。
是瑪莎夫人?陸聞琴詫異地回過身,隻見瑪莎夫人正悠然地望著自己,衝自己微笑著輕點了一下頭。
今天不是才第六天嗎?這樣說來,瑪莎夫人提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