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已然靠近,森冷的大殿,漆黑一片,濃鬱的酒氣久久無法散去。
黑暗的角落裏,有人靠著巍峨的雕龍柱,頹然坐在地上,身邊無數橫七豎八的酒壇子。那人懷裏,白色的小家夥安靜地躺著,好似感受到同樣的悲傷,低垂著眼眸,異常安靜。
曹休推開殿門,光亮立時衝破黑暗,角落裏的人用手厭惡地阻擋著。
“把門關上!”
沙啞的聲音。
曹休立刻轉身關上門,回了頭,一片黑,也不知道往哪裏就躬身一拜。
“皇上。”
團子喵嗚一聲隱沒進別處。朔璃扒著柱子,好不容易才從地上起來。
“我在這裏。找到了……”
落塵已失蹤數月了。任何的法子他都試了,可就是……落塵失蹤期間,幾位妃子已被定罪,念在都是受人脅迫,算是判輕了,罰的罰,瘋的瘋,流放的流放……參與此事的人,也接連被定罪,一時間琉璃國上下一片唏噓。雖然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紮古達也參與此事,但是種種跡象,讓琉璃和紮古達的關係也逐漸僵化,這場仗,看來非打不可了。
這幾月,朔璃上朝的時間也越來越少,琉璃國內也是混亂四起,對於金羅,這又將是一場浩劫的開始,對於朔璃,這是一道迫在眉睫的難關,然而現在的朔璃,除了落塵,什麼也不要了……
曹休沒有答朔璃的話,但朔璃已經知道答案了。每一次,都是這個答案,沒找到……落塵,你在哪裏?你還活著吧,一定還活著吧,在哪裏,到底……
“皇上……”
曹休抬眼瞄了朔璃一眼,不知道,這個消息還該不該說呢……
“還有什麼事?”
朔璃被腳邊的酒壇子一拌,險些摔倒。
曹休想去攙扶,卻抓了個空。朔璃隨便又找了根柱子靠著,一屁股坐了下去。
“說吧,還有什麼事?”
曹休微一歎息。
“娘娘是沒找著,可是我們找著了……找著了……”
……
雪陽一路狂奔,腳上的鞋都沒來得及穿上。回廊裏的石板磚,陰冷得很,如同現在雪陽看見那個用白布蒙著的小小軀體,心底一片冰涼。
雪陽顫微著跪下,慢慢撩開白布,一張煞白的小臉一點點暴露……
雪陽一把抱起小人兒冰涼的身體。
“天賜!”
怎麼會想到,到頭來還是這樣的結局,她的孩子啊!為什麼老天可以這樣殘忍,她願意承受一切罪過的,真的願意,為什麼還要奪走她的天賜?為什麼啊?
隻是再撕心裂肺的哭喊,也喚不回逝去的人,和事……
離崖立在雪陽身邊好久,他終究還是沒有實現自己的諾言。想要觸及雪陽顫抖的肩,卻被嗬斥住。
“別碰我!”
離崖痛苦向後退開。
雪陽咬著牙。
“告訴我,怎麼找到天賜的。”
離崖猶豫著,終究這麼殘忍的,要讓雪陽一輩子把自己當成仇人。
“我們在一處石洞裏,發現這孩子時,已經……”
那些教徒在混亂裏逃竄,小小的身軀卻擠不出牢籠,叫喊無人理會,掙紮無人看見,害怕地瑟縮在角落裏,還堅信娘親一定會來……
雪陽可以想象兒子害怕卻始終咬著牙不願掉下眼淚來的樣子,她的天賜,一直都那麼乖,一直那麼堅強,可她卻始終沒有好好保護他,什麼也做不了……
就這樣,雪陽一把橫抱起天賜,大跨步走出了所有人的視線,有憐憫,也有幸災樂禍……
她曾是琉璃的公主,萬人豔羨,她有個好出生,好歸宿……誰能料,這世事流離……
……
秋風總是淒涼的……
雪陽拉緊披肩,最後看了一眼恢弘的琉璃宮殿,這個生她養她的地方。剛要上車,卻聽身後有人喊她,是絕塵。
雪陽淡淡一笑,滿是歉疚。
絕塵回以淡淡一笑,從懷裏掏出一封信。
“這是皇上給你的。”
雪陽接過,眼裏漸漸溢滿眼淚。終究,她還是成了孤家寡人。她已不再是公主,而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失去丈夫兒子的普通人。她沒想過朔璃會原諒她,甚至沒想過朔璃僅僅隻消去她公主的頭銜,朔璃知道,她不在乎這些,對她的懲罰,朔璃判得何其輕。朔璃放她走,僅是讓她永遠離開了皇宮,離開了束縛她一生的東西,但同時,他們的姐弟情緣也就此斷了,徹徹底底……
“皇上沒有怪你,他對天賜的死,也很內疚……”
絕塵低著頭,半閉的眼眸裏,隻剩哀愁了……
“那你呢?不恨我嗎?”
雪陽收起信,終究,還是她的錯,讓落塵至今下落不明,甚至連生死都不知道。
雪陽看見絕塵眼裏閃爍的一刹那淒涼。
“我想是落塵,一定不會怪你的。”
旋即兩人苦苦笑開……
秋風裏蕭瑟著枯黃的樹葉,雪陽淡然,滿是苦澀。是啊,是落塵,一定不會怪自己,那個孩子,何其善良……
雪陽猶豫著,掏出懷裏的信。
“把這個給離崖吧,就說,過去的,就讓它隨風散了吧……”
猶記得當年初見雪陽時,一個人如其名的女子,冬雪裏的一抹朝陽,如今那個登車背影,已找不到一絲當初的影子……蕭瑟著,融進背景裏……
宮車緩緩啟動,馳騁而去。
“雪陽!”
絕塵回頭,踢踏的馬蹄聲裏,滿是挽留的悔意。
“雪陽!”
離崖策馬追逐,好似就差一點,可以挽回從前的一切。
雪陽探頭,眼角已有了第一條細紋,曾經的少女,早已不在了。那些過去的恩恩怨怨,她已不想再被糾葛,淡漠地笑著,揮手示意離崖回去。她不恨了,恨了太久,恨得太累了。現在她隻想帶著天賜回到他父親的身邊,從此青燈相伴,這世事恩怨,就隨風散了吧……
馬兒好似懂得雪陽的心,漸漸慢了下來。離崖看著宮車在視線裏,終究成了虛無縹緲,消散在了風裏……
……
清朗軒,朔璃瑟縮在一堆酒壇裏。
曹休無奈一歎:“皇上……雪陽公主已經走了……”
也不知道是造了什麼孽了,這好好的一家子,就散成了這樣,好好的人,卻被折磨得……
見朔璃沒反應,曹休看看一旁堆得如山倒的奏折,隻好無奈退了出去,這日子,什麼時候到個頭呢?
朔璃仰頭猛灌,為什麼,他就是不醉。現在屋子裏,到處都是落塵的影子。批著折子,嘟著嘴;和自己拌嘴;被自己欺負;回眸笑著,晃著糕點盒子……不去想,也看得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