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台長的單獨召見讓卜逸歌頗感意外。從他和靳小豫搭檔以來,張台長就從來將兩人視作一個團隊,這次的落單,讓卜逸歌多多少少嗅到一些不尋常的味道。
辦公室內,由張台長端坐的姿態來看,顯然已經等候多時。
“來了?坐吧。”張台長看到卜逸歌,嚴肅的臉上露出隨和的笑來。
待卜逸歌坐定,張台長臉上的笑漸漸變得有些詭譎,“逸歌,和小豫搭檔得還習慣嗎?”
他和靳小豫也不是第一天合作了,張台長為什麼會這麼問?雖然感覺到古怪,但卜逸歌仍是微笑著回了聲:“還好。”
“嗬。我知道從一開始你就不是很願意和小豫搭檔。”
一開始?“一開始”早已經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張台長現在將舊事翻出來重提,莫非是……卜逸歌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揣測。他和靳小豫的《音動清晨》早已成為同時段節目中的佼佼者,就算台裏其他節目都取消了,也不可能取消他們這檔節目。如果不是取消節目,那張台長這番話又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記得你那個時候就強烈要求給你配個更有女人味或更漂亮的搭檔來增加工作創造力。”
卜逸歌心中暗歎台長的記憶力果然非常人能比,這麼久以前的一句玩笑話竟然還記得如此清楚。不過憑卜逸歌對張台長的了解,知道這位領導向來是言簡意賅,那現在這句玩笑忽然被他翻出來,或許從某些角度來說,已經半公開了此次談話的重點——竟然真的是要對節目動刀,而且要動的人是靳小豫!
“現在《音動清晨》的聽眾群已經接受我和小豫的互動方式,而且小豫的支持者也不少。”卜逸歌抱歉地聳了聳肩,以聽眾為擋箭牌直言他的不接受。
“話雖這樣說,但聽眾都是喜新厭舊的。”張台長說到這裏,對卜逸歌嗬嗬一笑,“這次配給你的新搭檔可是新人中出了名的漂亮。《音動清晨》以後也會增加一些電視和現場的宣傳,你和薇薇的靚麗組合詮釋音樂、明星和時尚也會更具說服力。我個人也非常看好你們。”
“我沒這樣的自信。”絕對沒有人會相信這句話會出自向來自視甚高的卜逸歌之口。可卜逸歌確實以那樣平靜而從容的聲調親口說了,他沒有自信離開靳小豫後能將《音動清晨》主持好。
張台長自然沒料到卜逸歌會給出這樣的答複,見慣大風大浪的人都不由臉上露出刹那的空白,許久,才忽然笑了出來,“你這次可是被靳小豫比下去了。她一聽說要為她新開一檔欄目,可是二話沒說就接受挑戰了。”
“要為她開新欄目?”他早該想到的,小豫的人氣不輸自己,既然給自己配了新搭檔,自然是將小豫調到其他的節目去。
“沒錯,下午三點到五點。你守業她創業,爭取再為我們台添一個高人氣的節目……”
張台長說了些什麼卜逸歌完全沒有心情去聆聽,他仍處在靳小豫接受不再和自己搭檔的震驚中。他無法想象在自己絲毫不為所動的同時,她早就爽快地接受了離開自己的決定。
“既然靳小豫已經答應去新節目了,那我當然樂於換個漂亮的女搭檔。”卜逸歌直截了當地打斷了張台長的說服。嗬,靳小豫都去意已決了,自己還有什麼反對的立場。
“很好。”張台長滿意地點了點頭,“那你先去忙吧。等節目改版的方案定下之後我再找你和薇薇詳談。”
“嗯。”卜逸歌立起身來正準備離開,忽然又開口道:“那靳小豫的新搭檔是?”
“她的新搭檔嗎?”張台長神秘一笑,“目前我能透露的僅限對方的ABC背景,會是一檔雙語節目。”
所以,她滿心歡喜地答應了和一位年輕ABC一起合作。卜逸歌搖了搖頭,唇角扯出一抹無奈的笑來。直到離開他都沒有詢問半句關於那位薇薇美女的情況。
他忘記自己是怎麼由台長室回到辦公室的,心中那種說不出的窩悶感在不斷湧動著,讓他幾乎想發狂。他知道自己沒有埋怨的理由,可是潛意識裏,“背叛”這個詞卻甩都甩不掉。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麼輕鬆這麼幹脆地就答應讓一個陌生ABC來替代自己?在上海時,不是已經說好要讓一切維護原來的模樣嗎?還是做最有默契的同事、還是互相惦念的朋友、還是……心中特別的人,不是說好要這樣的嗎?她為什麼要打亂這一切?
耳邊猛然響起的“喂”將卜逸歌由神遊中驚醒,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下意識地撥通了她的電話。
“小豫。”他喚她的名字時,心上竟然泛起某種離別時才會生出的酸澀來。
“卜逸歌嗎?什麼事?”她是職業播音員,聲音一向如鶯如歌,可是他直到這一刻才驚覺到這一點。
“我剛和張台長聊過。他說你答應去下午檔的新節目當DJ了?”他想她一定會支支吾吾,然後述說一些她的迫不得已,卻不料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動聽的笑聲。
“嘻嘻。是呀,我都沒想到我還有機會能享受睡到自然醒的待遇。我做了這麼久的晚班和早班,總算輪上不累人的時段了。”
“看來你對於不和我合作是持樂觀態度的。”合作時他一直扮演著那個將就忍耐的角色,卻沒想到現在他竟然成了那個放不開的人。
“卜逸歌,你該知道,這是再好沒有的安排了。即使我們能將彼此坦然視作朋友,但我們已經沒辦法像最初時那樣合作了。”
他無話可說。自從上海那件事之後,他們之間無法避免地陷入了某種微妙的境地。他在節目裏根本無法像從前那樣肆意嘲笑捉弄她,他甚至都無法讚同那些支持他“欺負”她的聽眾。
“似乎除了祝你和新搭檔合作愉快,我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他的聲音比G調那個最低音還要暗沉幾分。
“謝謝。你是第一個送祝福的朋友,托你吉言了。”靳小豫在那頭沒心沒肺地格格笑著。
“是。就算不做搭檔了,我仍是希望你快樂的朋友。”為什麼心底的那抹不舍越來越強烈?又不是生離死別,他卻為什麼被“即將失去她”的恐怖感籠罩著。
“卜逸歌,你到底怎麼了?不過就是不做同一檔節目了。我們還是在一個大樓裏辦公,還是會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靳小豫帶著笑調侃道。
“嗬,也是,那我先掛了。”
“好,明天見。”
卜逸歌卻在對方掛了電話之後許久許久才將手機移離耳邊。上海的一切,不過隻是半個月前的事,她卻好像真的已經完全放下了。他原本該感謝她的寬宏,欣賞她的豁達才對。可是,他卻異常糾結於,她僅用上海到北京的數小時航程就忘記了自己,卻用了整整六年去忘記那個發了福的韓柏。為什麼同樣是愛,自己沒有得到她最真摯的那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