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3 / 3)

他滿腹狐疑地轉眼望向一旁悶聲不吭的小女孩,她看起來倒是挺乖巧的,不過,人不可貌相,能和淩浩然混在一起的女孩子再乖巧也有限。他嫌惡地皺了一下眉頭。

“你是哪個班的?叫什麼名字?”

“夏小汐,二年級三班。”細弱的聲線幾不可聞。

“哦!是新來吧?”聽說,這個女孩子的母親是很有點交際手腕的,現在看來,就連女兒也不容小覷。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小小年紀就知道勾引男孩子,長大了還得了?幸福學園的名聲將來還不敗壞在這種人的手上?想到這裏,嫌惡的感覺更甚。

“你說什麼?”夏小汐的嘴唇抖索著,一張俏臉迅速變得慘白一片。母親做了什麼,她並不想過問,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無奈。但,為什麼,人人都要拿她和母親來比呢?

她記得小時候,有一天,家裏來了一位胖胖的女人。一進門,見東西就砸,見人就打。她很害怕,上去抱住她的腳,哭求著她不要打媽媽,可是,那女人一見了她,便尖聲尖氣地咒罵道:“騷狐狸精生下的小狐狸精,瞧她那一對不安分的桃花眼,長大了怕不比她老娘找的姘頭還要多?”

那時候,她並不知道狐狸精是什麼意思,姘頭又是什麼,隻覺得她說話的樣子好凶,那憤恨而又絕望的神情根植在她的腦海裏,在她沉重的命運裏注入了無可解脫的夢魘。

而今,舊夢重現,高主任的話再一次重重地擊毀了她生而為人的信念。為什麼,為什麼她這一生都必須活在母親的陰影之下?為什麼溫情掩蓋下的事實是如此的不堪與晦暗?

高倉明震驚於她憤怒而絕望的眼神,掩飾性地“咳”了一聲,揭人隱私是他的錯,但,違反了校規的人錯更大。他板起鐵麵無私的麵孔,冷冷地道:“無辜曠課,理該罰跑操場二十圈,然後交給班主任請家長來。”

“什麼?罰了就不打,打了就不罰,怎麼能又打又罰呢?”淩浩然抗議道。

“還有你——淩浩然!我會親自去向淩董事長說明一切的。”高倉明不滿地將視線移到他的臉上。他們四個人遲到曠課也就罷了,現在居然還帶壞旁人,令他的工作更難開展,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算了,夏小汐,我們不要理這種人,就偏不跑,看他能怎麼樣。”淩浩然挑釁地揚一揚眉,然後轉頭去拉夏小汐。這一拉,卻讓他拉了一個空。

原來,夏小汐早已在高倉明的話音未落之際,跑去了操場。

淩浩然愕然站在原地,有些泄氣,也有些挫折和生氣。

三三兩兩下了課的學生聚攏過來,他慢慢轉身,慢慢向教室走去,寥落的背影與同學們詫異的眼神擦肩而過。

生命是這麼無聊,人生是這麼無趣,何苦將光陰賦予營營汲汲?在這以前,他一直以為,人活著,就是盡情地去享樂,盡情地去感受快樂。

可是,現在,當他眼睜睜地看著夏小汐孤獨地在操場上跑完一圈又一圈之後,他才深深地明了生命的無奈。

教室裏的窗半開著,一絲絲帶著秋意的涼風無聲地刮進來,將淩浩然麵前的教科書一頁一頁吹起又放下。

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就像他,原本不知她心中的愁苦,卻何故攪亂她的生活?

他支著額頭,眼光又不由自主地飄了出去,落在遠遠的那道纖秀的背影之上。戀戀的,帶著一絲複雜的痕跡,像是憐惜,又像是疑惑。是他故意令她犯的錯,可最後受罰的卻隻有她一個人。這對於她來說,是很不公平的吧?尤其是,高老頭對她說的那些話,似乎深深地刺傷了她。

那麼,現在,她在想些什麼?她怪他嗎?恨他嗎?他的心裏忽然升起一種從未有過的煩悶,連帶著對自己也厭惡起來。他在她眼裏,應該是一個卑鄙小人吧?可是,他明明不是這樣的一個人呀!他不是常常以義氣二字自誇嗎?今天卻為何做出這等低級陰險的報複行為來?

不!不可以!他要出去,要跟她一起承擔那二十圈的刑罰!

正要衝動地站起來,身邊的椅子卻驀地一沉,已溜過一個人來。才回頭,季天恩的手已搭上了他的肩。

“好小子,兵不刃血,連我都幾乎看走了眼。”季天恩對著窗外操場上的人影努了努嘴。

“你很無聊是不是?”淩浩然瞄他一眼,忍耐著,裝做漫不經心地拿起桌上的教科書來,像翻紙牌一樣地翻弄著,看似從容的神態裏隱隱有著莫名的焦躁。

“是啊,你不也一樣?”季天恩仿佛無所覺,依然興致高昂,“放學後,去喝兩杯慶祝慶祝?”

“再說吧。”淩浩然提不起勁來。

“你怎麼了?似乎一點也沒有得到報複後的快感哦。”季天恩笑得有些賊。

淩浩然撥開他搭在肩膀上的手,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那你呢?有沒有覺得刺激好玩?”

季天恩探究地盯著他的眼,歎笑道:“我是無所謂了,重要的是看你的氣有沒有消。”

淩浩然掃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你是惟恐天下不亂是不是?”

“事先聲明,你說的那個人可不是我。”季天恩舉起雙手,做個投降的手勢,然後用眼神指指後麵。

淩浩然詫異地隨著他的眼神看過去,迎麵對上羅漪璿那張燦若春花的笑臉。他皺了皺眉,嫌惡地瞪她一眼,轉回頭來。

季天恩睞睞眼睛,笑道:“小公主吃醋了,王子陷害了灰姑娘,是想討公主的歡心吧?”說著,停頓下來,一雙眼懷疑地盯著淩浩然,似乎想在他臉上看出花來。

“你說什麼?”淩浩然突然提高了音量,大聲吼道。

正在專心聽講的同學們被嚇了一跳,紛紛轉過臉來,愣愣地瞅著這一對好朋友。

“怎麼?被說中心事了?”季天恩倒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態度。朋友不就是拿來調笑的嗎?再說了,他怎麼看怎麼覺得今天的淩浩然有些反常,無故發怒不是他的作風,這樣大聲嚷嚷隻是落得嫌疑。

他很想弄明白,淩浩然到底在逃避些什麼?又在在乎些什麼?

淩浩然懊惱地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卻又不肯就此被季天恩看穿。他不耐煩地推了他一把,惡聲惡氣地道:“走開,你少來煩我。”

“哎呀,不好啦,夏小汐暈倒啦!”這個時候,有人驚慌地大叫起來,打斷了無端糾纏的二人。

什麼?淩浩然像被針刺了一下,急忙轉回頭來。

刺眼的驕陽照在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的跑道上,使她撲倒在地的纖柔身軀看起來如一隻即將逝去的秋蝶。

他的心驀地一陣緊縮,全身上下仿佛跌到冰窖中一般打了個哆嗦。“夏小汐!”他大叫一聲,飛奔出去,完全不理身後無數雙驚訝的眼神。

是他錯了,是他的錯!

他不該留下她獨自一人麵對挑戰的。第一次,他覺得自己是那麼虛偽,那麼令人討厭。可是,不論要他怎麼樣都好,他隻求她能平安無事。

千萬不要有事!否則,他一輩子不會原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