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秀蘋病了,病得很重。圓圓的蘋果臉瘦成了尖尖的瓜子臉,圓圓的大眼睛更大了。
許富貴急得團團轉,上京城廟裏去接大柱子的事自然就擱下了。
鎮上的大夫都請來了,隻說了句“心病要用心藥醫”。可許秀蘋還是一天比一天瘦、一天比一天沒精神。廢話,他到哪兒去找心藥哇?這些蒙古大夫,明明是自己本事差,還愛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要是女兒有什麼……呸!呸!他非拆了他們的招牌不可。
好在,又請到了一位打著“包治百病賽華佗”招牌的走方郎中,讓他給女兒看病。
這個長著一雙老鼠眼、留著幾根鼠須的大夫都摸了半天脈了,還是一句話不說,許富貴夫婦的心也越提越高。
“怎麼樣,大夫,小女有沒有什麼危險?”他可隻有這麼一個女兒哇。
“令千金隻是營養不良,饑餓過度……”大夫拚命按著直冒酸水的胃。哦,他已經兩天沒吃飯了。
“可是她都不肯吃……”許娘子插嘴。
“這個,一定要做點好吃的,味道香的,開胃口的……”咕嚕咕嚕,肚子在抗議了。
“做什麼呢?雞蛋煎餅可以嗎?”
“可以。”吞了一下口水,“最好再夾點豬肉。”
“紅燒雞呢?”
“更好了……”滋,口水流出來了。
“餃子?”
“好,要加蒜和醋……”受不了了,各種美食都在眼前飛。
“土豆呢?”
“行,土塊和石頭也行。”他現在餓得連鐵塊都能吃下去,“樹皮木頭都可以。最好再來二兩老白幹。”
“啊?”
結果這些美食都進了大夫的肚子。酒醉飯飽之後,大夫拈著那幾根鼠須,主動提議再為病人診診脈。
“病人是營養過剩,吃太多引起的。”
“啊?可是剛才……”
“一定要采用饑餓療法。”大夫斬釘截鐵地說,“什麼都不要吃。”
“什麼都不吃,連飯都不吃?”
“對!飯不能吃,肉更不能吃,蔬菜水果嘛,最好也不要吃。”他現在撐得一點都吃不下了,“最多隻能喝一點水,不能多,一口,兩口,三口,最多三口。”
“隻喝三口水……”那不要餓死寶貝女兒嗎?
“對!如果還不好,就采用放血療法。就是用小刀割破她手腕上的血管,放一點血出來就好了。”“我看該放血的是你!”許富貴劈頭給了大夫一巴掌,“你這個蒙古大夫,江湖騙子,我女兒給你這麼治,還有命嗎?我打死你,免得你到處害人!”
大夫抱頭鼠竄,拿著被扯爛的布幡離開了村子。
“都是你啦,請的什麼爛大夫,居然說要放蘋兒的血。”打跑了大夫,許娘子立刻向丈夫開炮。
“我哪知道他是騙子?他說他去過西方什麼國的,還給什麼獅子王你插治過病。還剃過頭。”
“獅子王你插?我還插你呢!這種爛到家的謊話都聽不出來。剃頭匠會治病,我都成神醫了。”“這不是病急亂投醫嘛。”許富貴小聲咕噥。
夫婦倆隻能坐在女兒床邊,看著憔悴的女兒歎氣。
馬車離村子越來越近。幾乎每隔五分鍾,虞國柱就從車裏探出頭問:“到了沒?到了沒?還有多久?”
車夫忍著翻白眼的衝動,耐著性子回答:“快了,就要到了。”
“快了?你已經說了好多次‘快了’,怎麼還沒到?”他的心已經飛到石頭村裏,飛到小蘋果身邊去了。
他五分鍾問一次,人家當然五分鍾回答一次。他要不是太子殿下……
虞國柱伸長脖子張望前方,自言自語:“都過了這麼久,怎麼還沒到?”
哪有多久?才一刻而已。車夫幾乎抓狂了。
馬車一進村,虞國柱就迫不及待地往許家飛奔。連一路上驚喜地和他打招呼的村民也顧不上理,遠遠望見了許家大門,就開始放聲大叫,“小蘋果!小蘋果!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躺在床上的許秀蘋突然睜開眼睛,“大柱子,大柱子回來了。”
許富貴急忙安慰女兒,“別急,別急,爹明天就上路去接國柱。”
“爹,大柱子回來了,我聽見他叫我呢。”許秀蘋掙紮著想坐起來。
“丫頭,別起來,快躺下。”許娘子衝丈夫使個眼色,兩人都想:女兒不會是病糊塗了,出現了幻覺吧?
“我是說真的,你聽,大柱子在叫我。”許秀蘋凝神傾聽,憔悴的臉上慢慢綻開動人的微笑。是大柱子,大柱子回來了。
可憐啊!女兒這個樣子……哇!該不會是回光返照?許富貴抱住女兒,“嗚——丫頭,爹的寶貝女兒,你不能死啊……”
“爹,你怎麼了,大柱子回來了,你不高興嗎?”
“嗚嗚嗚——”許富貴越哭越傷心。
門突然“砰”的一聲推開,虞國柱高大的身影旋風一樣衝進來。
“大柱子!”許秀蘋的聲音充滿驚喜。
“小蘋果!”虞國柱的眼裏隻看見那雙比星星還亮的眼睛,他一步躍到床前,直直把許富貴撞了出去,展開雙臂抱住嬌小的身軀,“小蘋果,我回來了。”
他的胸膛那麼寬闊,那麼溫暖,一股熱流從他的胸膛傳進她的心裏,又直衝上她的眼睛,“大柱子,大柱子……”她隻能一句又一句地呼喚著,任淚水奔流,濕透了他的衣襟。
“我在這兒,我在這兒……”虞國柱緊緊抱住她,鼻子一酸,眼圈紅了。
許富貴揉著摔疼的屁股從地上爬起來,悄悄擦去淚水。嘿嘿,他現在可是高興的,叫喜什麼什麼的,反正就是高興了也會哭的意思。
心病真的還要心藥醫,虞國柱一回來,許秀蘋一下子來了精神,中午吃了三碗飯,下午就活蹦亂跳了。
虞國柱和許秀蘋還沒來得及說幾句悄悄話,就被蜂擁而至的村民包圍了。
“國柱啊,聽說你當了和尚,怎麼沒剃光頭?”
“是啊,是啊,你爹,就是皇上怎麼舍得讓你當和尚?”
“你是從廟裏跑回來的嗎?”
虞國柱一頭霧水,他什麼時候當和尚了?大夥兒你一言我一語,虞國柱才明白都是自己那封半文半畫的信惹的禍。
許秀蘋站在角落,著迷地看著被人群包圍的虞國柱。大柱子變得有些不一樣了,高大的身形即使在人群中也顯得那麼突出,濃眉自信地飛揚著,大眼睛熠熠生輝。他微笑著和人們說話,和以前一樣親切和善,但又有點不同,對,少了點憨氣傻氣,多了點英氣俊氣。虞國柱一麵回答鄉親的問話,眼睛一麵在人群中找什麼,直到看見人群之外的許秀蘋,眼睛乍然亮了一下,笑容也更歡了。許秀蘋的小手悄悄按住小鹿亂撞的心口,突然明白了自己一直朦朦朧朧的女兒家心思:這輩子,她再也離不開大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