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拂動衣袖。
紫色與黃色相應,像大片迎風招展的花朵。
許久,輕然才淡淡開口:“你每天跟著我,就是為了這個時刻?”
“王爺……”白蘞下意識地低著頭,“您沒有受傷吧。”
輕然冷笑一聲,他很少會冷笑,也不喜歡,冷笑,仿佛把整顆心也一起變冷了,“有你在,我怎麼會受傷呢。”本應是一句溫柔貼心的話,但此刻從他唇齒間吐出來,冷到刺骨,仿佛在嘲諷,嘲諷眼前的人,也嘲諷自己。
頭痛和轟響都已經褪去,一切就像什麼都沒發生。輕然負手而立,臉上沒什麼表情,抬頭望了望清湛的天空,又低下頭來掃了眼麵前站著的女人。
白蘞在他的麵前,總是帶著恭順和怯懦的。
此刻,她也手托著他喜愛的糕餅,低下頭,仿佛隨時等待主子支使和責罵的婢女。
可是,她白蘞怎麼可能是婢女呢?
輕然勾起唇角,他並不是在笑,“有你在,我無論去哪裏都放心,你寸步不離,我怎麼有機會受傷。”
這樣的語氣下,白蘞不為所動,仍舊輕聲說:“王爺,剛剛賣點心的那個人是江湖上有名的怪人,他的糕點味道奇怪,難以下咽,您沒有吃午飯,定是餓了,吃些東西吧。”她無法說出其他的,隻能勉強地以這些吃食為話題。
忽然想起那時,他和她,曾經嬉鬧為伴,無話不談,連一塊糕點都可以一人一口分著吃,可看如今,已形同陌路,甚至形同仇敵。
輕然冷冷看著她,忽然說:“那些人是誰?”
白蘞咬咬唇,隻是說:“那隻是些不入流的邪門教派,王爺不必掛心。”
輕然的煩躁因為她的反應而不自覺地更加升高了一些。他剛剛眼前虛幻,對於到底發生過什麼印象並不真切,隻記得讓人不寒而栗的尖銳和黑暗,還有白蘞這個女人的鈴鐺聲。現在地麵上落著一塊黑色的令牌。這一切,在他過去的記憶裏都完全沒有印象,但奇怪的是,他並不覺得陌生。好像這樣的狀況從來都是司空見慣。而白蘞的反應,明顯是在刻意地隱瞞。
輕然忽然覺得胸口悶漲得發疼,呼出一口氣,問她:“他們要幹什麼。”
白蘞隻是說:“不知道,但您放心,不管發生什麼,我都會保護——”
“保護”兩個字話音剛落,白蘞忽然眼前一黑,如同刹那墜入了懸崖中,感覺身體急速下降,耳邊風聲猛烈,再不是剛剛風和日麗的街角。
她立刻高呼:“王爺!王爺——”
沒人回答。
耳邊風聲越來越大。
白蘞心口一痛,隻是一個眨眼的瞬間,幾乎掉下淚來。她的聲音頓時啞了,伸出手碰觸不到任何實體的東西,胸中的疼痛掙紮欲出,她再次嘶聲大喊:“輕然!輕然!輕然……”
好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恐懼。
仿佛已天塌地陷。
剛才還堅定地說會保護他,可是眨眼之間,她就把他丟失在一片完全未知的天地裏。
但是白蘞知道,無論現在榮輕然處在怎樣詭異可怕的環境裏,他一定還是睜著一雙清明的眼睛,淡淡的,甚至是帶笑的。他從來都是個不懂得恐懼的人。
正因為這樣,她才更加著急,必須要立刻找到他。
不要像那次一樣,眼睜睜看著他倔強地被傷害。
“輕然——輕然——”虛浮的空間裏,白蘞才放縱自己連聲呼喚他的名字,而不是恭恭敬敬稱一聲王爺。
“輕然——”
“咳咳,”堵塞的耳旁像細針一樣插進一聲咳音,分不清傳來的方向,“咳咳,白?”
眼前的黑暗忽然像裂開一道口子,透進一絲光,越來越多,越來越亮,一身紫衣的人坐在地上,正抬頭茫然地看著她的方向。
此刻腳已可以落地,白蘞驚喜地大步跑過去,再也控製不住雙手,緊緊抓住他的手臂,顫抖著首先說出了剛剛那句沒說完的話:“我一定會保護你!”
以為會換來他冷冷的甩手,沒想到輕然眨了眨眼睛,柔聲問:“白,你怎麼了?”他的神情柔和得像剛剛開放的花朵,帶著露水般清涼的潮濕。然而這樣的神情,從來就不屬於她。
白蘞下意識鬆了鬆手,“王爺?”
輕然按了按額頭,笑起來,全然不在意身處在什麼樣奇怪的環境裏,他笑望著白蘞,“不是說過隻許叫名字的。如果再叫王爺可是要受罰的。”
白蘞怔怔地問:“受什麼罰?”
“哈哈,”輕然笑得很輕快,“你忘記了?再生疏地叫王爺,可是會被丟進後院的大池塘裏喲。”
白蘞慢慢捂住嘴,眼裏有了光芒,她像是怕嚇到了眼前的人,輕聲問:“輕然,我是誰。”
輕然彎著唇角,帶著少有的寵溺伸出指尖輕輕點了點她的鼻子,“我叫你白是想讓你白淨可愛,可不是想讓你變成白癡。你當然是我最喜歡的朋友。”
“喜歡的朋友——”白蘞已經淚盈於睫。
“也不隻是……”輕然笑得有點奸詐,摸了摸她垂在肩上的黑發,“如果你一直在我身邊,乖乖的,你就是我的王妃。”
白蘞忽然淚如泉湧。
輕然眼中刹那顯出慌亂,他啼笑皆非地輕拍著她的背,見她隻是捂著嘴無聲地哭,仿佛有多麼痛心的事情,他便又笑了,說:“傻瓜,你哭什麼,我不會喜歡別人的,娶你做王妃,這輩子便隻有你一個。”他以為她在擔心這個。
“輕然……”白蘞緊緊閉著眼睛,幾乎呼吸困難,“輕然……關於我,你還記得其他什麼。”
不等榮輕然回答,虛空中忽然響起一個非男非女的怪異聲音,帶著低低的笑聲,代替他做了回答:“不必問了,他隻記得你的好。”
“誰!”白蘞刹那轉頭,這才看清自己身處在什麼樣的狀況裏。眼前居然好山好水,她和榮輕然正坐在一片柔軟的草地上。聽起來好像是大好美景,但事實上,卻有讓人不寒而栗的怪異,沒有陽光——對——沒有陽光,隻有不知道從哪裏發出的光源,把這片天地映成了慘綠色。
這是幻象!
或者——是人布下的結界!
白蘞利落地抽出兩把泛著暗紅光芒的飛刀,微微傾身擋在榮輕然身前,不動聲色地靜靜打量四周。
那個怪異的聲音再次響起:“你——不覺得很高興嗎?”
高興?!白蘞手指更緊地捏住刀柄。
“他不討厭你,不躲避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你,”那人的聲音雖然怪異,但語調竟是極其溫柔,他慢慢地舒緩地說著,像一條細小的蛇,隻有極細的一條縫,也能迅速鑽進去,擠進人心裏,“這樣多好啊,他隻記得你的好,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你不高興嗎?”
不高興嗎?
白蘞手指仍用力地緊扣,但她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暫時忘記了防禦。怎麼會不高興呢?聽到他說著那些熟悉的隻能出現在回憶裏的話語,她快高興得瘋了。可是——就算如此,又能說明什麼,她白蘞不是傻瓜,即使這樣,也隻能說明輕然失去了記憶,而不是真心原諒了她!這不是她想要的!
那聲音像是看透了她的心,發出輕輕的滲人的笑聲,“不要難為自己,你的心願,不就是能回到過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