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音畢竟是江南的商讀世家出身,挑選的眼光毒、還價的心腸狠,把工錢本錢算得賊精,末了卻來一句不賺個三成銀子怎麼繼續營生,可謂峰回路轉,將人家弄得想哭、然後又覺得好像占到了便宜,看得旁邊的無垠高興得不行。蕭家千裏迢迢地隻做兩樣生意,一樣是最便宜的讓牧民農人們有個希望,另一樣是最華美的看得權貴也心神震撼。
最後,兩個多月的奔波中,蕭無垠樂嗬嗬地看著遠房表妹秦無音替自己省了大概兩百多兩銀子,不過這些銀子都被買了他之前根本沒注意過的一種竹紋樣的綢——別看無音的家境在一般人看來隻是小富,眼界卻高得詭異。
話說回來,大概也隻有秦家後代的姑娘才有這樣的膽略、千裏萬裏說走就走、站在一群男管事跟前半絲不怯場地比劃指點吧!
“給我幾匹那種綢子當酬勞吧。”四川回程,換上可以蕭家找到的最舒服的大船,無音邊嚼晚餐邊這樣對表兄說道。“嗯……茶就算了,我就愛劉家的花茶和五月份的炒綠,爹和伯父他們喜歡龍井。”
那綢子采買來的成本每匹超過四兩,再算上路費……無垠微笑,他家表妹真是天生商人的料。“再帶些香木回去孝敬你的伯母們。這是另一隊從西路運回來的,天竺出產的上好香木。”無垠在拜訪表親家之前就把人都一個個搞清楚了,尤其是主母們和她們的女兒。
“好!下回我讓你見識見識我家織坊的東西。”無音摸索著以便宜得不可思議的價錢買到的畫本,心想這要是在家鄉,幾十兩還得賠上不少人情才能到手的東西,居然隻費了幾兩……看來以後真得多跑跑偏遠的地方。“唉,下回你得空可以去浙江看看,聽說那裏有幾家染坊能染上出幾種非常亮得顏色,用這顏色的絲線繡出來的鳥獸毛色比真的還要眩目。”
船上吃的東西有限,隻有靠岸時才有新鮮食物,而靠岸過多則意味著花費的路途時間太長。所以無音和大家吃的一樣簡單,而且也開始漸漸習慣各地的食物口味——千靜是最能適應的,因為出身孤女的關係,她什麼都肯吃、什麼都肯做,不論是伺候小姐還是搬運東西,樣樣能幹。
“千靜姐姐,這是野菜湯飯。用的野菜就是之前穆瑟爾少爺說過的那種,肉用的是河灘羊,沒有膻味的。”無垠手下的一個小隨從阿苜,算是蕭家遠親,不僅長相清秀,還特別機靈。
“多謝了!”千靜知道無音挑嘴,但這一路全靠意誌力支撐著——可一般的漢家姑娘根本不可能這樣出門做生意!
平日,這種湯裏直接舀進一大勺子或硬或軟的米粒,稀裏呼嚕就是一餐。可今天的不同了,菜和肉都是好的,連配的白米飯都是噴香鬆軟、晶瑩剔透。
可算好好招待了一回可憐的肚皮!
第二天,天亮得晚,因此活兒也開始得晚。
無音當然不會去幹船上的勞力活,隻做對帳、算帳,雖不及常年帳房那麼快捷,但貨、價、會買的客人,全一清二楚,儼然大商行掌櫃的風範——她可不是主人之下的掌櫃,而是主人、之一。
“無音妹妹有沒有想過也占一份買賣?”無垠笑眯眯送來泡好後用兩口小甕裝了的茶水,以及點心。船上能有這樣的吃喝已是非常不易了。
“現在沒本錢。”無音說得實在。“我們東秦家有些老本,但男人們讀書為上、女孩子們等著嫁人,沒有人手和心力去做大買賣。”
無垠輕扯嘴角,船艙搖晃,當然不可能正經拿了茶盞喝茶、碟子用點心,將就將就對著甕口喝。
無音也習慣了克難的生活,而且她很清楚表哥是盡了最大的力讓她過得舒服些。光是車船安排上就多花了很多銀子——她暗地在算帳,這多花費的已經快趕上自己替這趟商路省的錢了,加上收到的各種“禮物”,基本上表哥是賠的。
卻,這全部的人沒一個替主人心疼錢的,都把她們兩個當小祖宗那樣貢著、小心伺候著,連千靜都給捧得像個小姑奶奶。
“之前無雍有口信兒過來,說十月院試,你們大伯和二伯都派了人去服侍……他讓你多玩些日子無妨。”很講義氣的小子,不枉他私下請來一位家境不好的漢人舉子,天天盯著那小子念書應考。
口信?無音想了想,道,“表哥,回平江府還有十天?”
“怎麼,不想再走一程?”
“家裏沒大人在,織坊裏頭恐怕都在領錢不幹事,這立刻要梅雨季了,有幾處要修繕。我本來是想讓無雍學學當家和生意,看來他別的都幹不了,隻能念書考試……可他這樣,能當官嗎……”
“無音,你希望無雍當官?”他覺得隻要野心別太大,問題不大。
“作不了生意,吃喝用慣,不領官銀子誰來養活他呀?!”無音實際得近乎冷酷。“就我家那點小門麵,若是爹沒有銀子拿回家,任我再努力,也肯定撐不起來那麼些風雅開銷的。”
無垠點頭,看向經過無音手的賬本——那上頭不僅是賬目銀錢,還有簡單警醒注釋,對其他看賬的人而言非常之有用——若給這姑娘更大的格局……他微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