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東北三所。
鉛雲壓得有些低,又是在景祺閣東頭單獨小院,這裏晦澀,再往裏進了腰子門,味道就不大好聞了。
空氣裏盡數彌漫著血液濃重的血腥味,一水兒烏沉沉的青磚兒上黑汙斑駁,屋子裏火光明亮,鐵架上燃著黑黢黢的炭火“嗶剝”作響。
張嬤嬤拿火筷子撥了撥黑炭,然後從炭火裏取出一根通紅的烙鐵,朝上頭啐了一口唾沫星子,隻聽“刺啦”一響,瞬間冒出股股白煙,她朝刑架上的女子冷哼一聲,閑閑道:“姑娘這一身細皮嫩肉的,又是那樣個年紀,聽我老婆子一句勸,把該吐的吐幹淨了,也不用受這鐵疙瘩的苦,這裏可不比你們西三所的下房,不是一頓簟把子就能淌過這渾水去,老婆子往姑娘身上招呼一下,落了根,可就伺候不了大內的正經主子了。”
那女子不過二九年華,雖是一身沾滿汙血的囚服,兩把頭早散了,鬢發盡亂的垂在胸前,刹那間抬起的臉龐卻是清麗皎皎,一雙烏沉沉的眸子幽冷幽冷的盯著張嬤嬤,一口銀牙咬碎,狠狠地啐張嬤嬤一口,憤憤道:“憑你們奉了愉主子怎樣的口諭,也休想從我這裏問出隻言片語,愉主子小產是她福薄,沒那個誕育皇子的造化,怎的都要怪到我們貞主子頭上去!”她說完狠狠瞪張嬤嬤一眼,但臉頰早已被打得高腫,連眼睛都腫得眯著一條縫,可眸光卻有十足的狠意,然後漠然轉過臉,視死如歸般閉上了雙眸。
張嬤嬤橫眉豎起,雙手叉腰,高聲喝道:“老婆子說了半天話,看來是對牛彈琴了,全當我在磨嘴皮子了,既是嘴嚴,那咱們就往嚴了辦。”她將粗壯的手臂一揚,“任你嘴巴有多緊,這流水的刑具下去,還怕姑娘不交代。”隨著那火紅的烙鐵落下去的刹那,隻聽整個密室響起了淒慘無比的尖叫聲。
那女子也忒鋼性兒,並不求饒,隻是淒厲尖叫一聲蓋過一聲,嘴裏依舊不肯服軟:“愉主子那作踐小娼婦不得好死!”
張嬤嬤臉上橫肉一緊,兩隻老眼珠子撐圓了,罵了一句,忽然覺得不對勁,趕緊湊上掰開她嘴瞧,隻見那女子一口觸目驚心的鮮血,將血紅紅的鞭子一甩,豬腰子臉拉得仿佛幾尺長,搖搖頭啐了一口:“這賤蹄子咬舌,不中用了。”
在旁的太監小靖子瞧著的金嬤嬤晃了晃手頭的血跡瀝瀝的鞭子,朝門口閃了閃眼神,兩個蘇拉得了令趕緊從刑架上解了繩,將那女子連拎帶拖的弄了出去。
金嬤嬤在門口咒罵一聲,走上前和張嬤嬤說話:“鹹福宮的人都是死舌頭,嘴緊得很,不知道另一個怎麼樣,可不能讓她輕易就死了。”張嬤嬤點點頭,“正是,能不能絆倒鹹福宮的那位,就看她了,愉主子吩咐這點事要是辦不好,咱們定是活不成了。”
幾個小蘇拉又哼哧哼哧抬了幾桶冰窖子水來,拿葫蘆瓢舀了水,篩糠似的潑上去,刑架上的女子沉沉垂著頭,沒有半點反應,像是木偶疙瘩。小太監回頭瞧金嬤嬤,請她老人家一個示下,金嬤嬤使一下眼色,“卯足勁兒招呼,賞那蹄子幾鞭再潑!”
“得令。”小蘇拉應道,幾鞭子重重的落下去,那女子白色囚服上立刻綻開了幾道血淋淋的大口子,那鞭子不是尋常的蟒鞭,上麵皆絞鉚釘,一鞭下去,細細的鐵槽裏帶出一串串血紅珠子,宛若鮮活。
而又下一盆水下去後,刑架上女子終於悠悠轉醒了。
“瓔珞姑娘素來仗著貞主子背後撐腰,我們十三衙門的老嫗也省事,知道你們這有臉麵的姑姑腿上拔一根毛比我們腰杆子還粗呢。聽聞姑姑是個烈貨,說一不二的主兒。在內廷行走向來厲害,跋扈蠻橫,連主子娘娘身邊的碧琴姑姑都禮讓三分,如今我瞧著倒怎生是肝顫肝顫的?難不成怕了?”
金嬤嬤是個出了名嘴碎的老貨,在內庭裏也是出了名的臉酸心硬的烈貨,嘮嘮叨叨個沒玩:“可見是我以前沒眼色,也瞧不出你多深的門道,隻是平日裏嘴再硬,也沒有這身骨頭硬!橫豎都逃不過去,來這裏的都是沒臉麵的,以前那會子的風頭也全當白活了,主子麵前再風光,這會子命數也盡了,宮外頭有民諺:人在人情在,人死兩丟開。你沒造化,我說,這會子吐個幹淨,沒的一會兒鬼哭狼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