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1 / 3)

她一定很愛你(於佳)

楔子

“杭代理,這是我們新代理的幾幅畫,您看看!”

隨著助手小絨示意的方向,杭佚哲隨意望去。每一幅都是極完美的畫,完美得像工藝流程,不攙雜任何個人情感,多的隻是五彩顏料和繪畫技巧的交相輝映。

做美術作品代理人已經有16年的時間了,從他手上賣出去的畫多得不勝枚舉,他是這一行當的紅人,紅得讓他有點不甘心。隻因至今為止他從未接觸過任何一幅可以傳世的作品,他對自己,對畫都有些失望。

有些畫可以賣很高的價錢,這些價有些是炒出來的,有些是源於買方對其的一時激情,更有些是它的製作精美吸引了買方的目光。但真正可以傳世的作品留給別人的是驚喜,是感動,更是一種無法磨滅的心情。

這種心情今生有誰能給他?

但是等等,這一次,似乎有些不一樣的東西存在了……

濃眉微蹙,杭佚哲半眯著眼看著麵前的畫幅,眸中盛滿了紅色的火焰。這是一幅火烈鳥浴火焚身圖,取名為《舞火》。整幅畫麵沉浸在火紅色的熱情中,有一種讓人避不開眼睛的炙熱。

就是它!若他真的能代理傳世佳作,無疑就是它了!

“小絨,我要《舞火》創作者的全部資料。”職業的敏銳告訴他絕對不能錯過未來的名畫家。

小絨查了又查,在杭佚哲皺眉的前一刻訥訥動唇:“杭代理,很抱歉,我查不到《舞火》創作者的資料,惟一知道的是他自稱‘火烈鳥’。”

火烈鳥,浴火重生的飛鳥。在火焰中舞動著最炫的姿態,它的生命燃燒在死亡的邊緣,它是瘋狂的舞者,至死方休。

半晌後,杭佚哲猛然下定了決心,他一定要找到火烈鳥,隻要得到畫家的全部代理權,他這一生在經濟、名譽上也就不愁了。

“小絨,先將《舞火》放進畫房裏,暫不要出售。如果有人來問《舞火》的出售情況,一定要將他留住,然後趕快通知我。”

“火烈鳥”的代理權,他杭佚哲誌在必得!

三十六歲的杭代理經曆了諸多歲月的磨礪,在他臉上更多時候上演著一幕幕冷靜、模糊卻又神秘的泡沫劇。像今天這種冷峻、專注的神色少有出現,小絨一驚,半晌說不出話來。

杜鵑走進畫廊,映入眼簾的正是杭佚哲對著《舞火》出神的模樣。他在她手下工作已有七年,這副神態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陌生的杭佚哲讓她害怕,怕他的心誌被別的東西吸引,怕他的激情讓習慣平靜的她不自在,更怕他厭煩了她的靜如止水。

“怎麼了?”她問,聲音依舊是淡淡的。

“感覺這個創作者很有功力,我想拿下他的代理權。”他說,回答得極其安靜。

二十九歲至今未談過戀愛的老姑娘和三十六歲死了老婆的鰥夫就是這樣的相處模式,七年來的上下級關係一直如此,從未變過,更未深刻過。

杜鵑拍拍他的肩膀,“去做吧!我支持你,你知道的。”

她二十二歲繼承父親的這家畫廊,從第一眼見到身為代理人的杭佚哲,轉眼七年已過。七年的時間讓兩個人的默契達到了最高峰,正是這樣的水乳相融,竟讓她連放在口中的愛也說不出。

有些失落,杜鵑默默挪了幾步,“今晚一起吃飯吧,你不是很喜歡海灘酒店的海鮮嘛?我待會兒去預約。”

“不用了。”杭佚哲說話的時候,眼睛始終未離開《舞火》,“杭寧考上了飛揚高中,晚上我要為他慶祝。”海鮮吃多了對身體不好,他嚴格控製著自己的健康狀況。

如果杜鵑對杭佚哲的了解不深,一定會說:“咱們一起為杭寧慶祝吧!”可惜她太過了解他,她知道除非他有心娶她,否則他和兒子的世界對於她來說就是隔離的,不允許任何人插足。

“代我向杭寧說聲祝賀。”

“好!”他應下,並不打算告訴杭寧,這種虛套的話對於他和兒子之間是不需要的。

再沒有什麼可以說的對白,杜鵑回樓上自己的辦公室,杭佚哲依舊對著那幅《舞火》發呆,在他的世界裏從此燃燒著一片火紅。

“你要出門?”武焰煬見妹妹武焰鶴站在門廊處穿鞋子,神情頓時緊張起來,“去哪裏?非去不可嗎?我陪你吧!”哥哥對她這個惟一的妹妹總是緊張得要命,好像稍一不注意,她就會從他眼前徹底消失似的。

“哥,我想回母校看看,好久沒去了,我有點想那個地方。”

“明天好嗎?我將公司裏的事安排一下,明天我親自陪你去。要不!我讓傅秘書陪你去,有他照顧著你,我會比較放心。”武焰煬再退一步,如果可能,他希望妹妹安安穩穩地待在家裏,讓彭媽媽陪著,哪兒也不去。

焰鶴露出小孩子的甜笑,輕鬆征服哥哥的心,“你就放心吧!我很好,不會有事的,你就讓我獨自去母校看看吧!我保證,我保證午飯之前一定回來。”她豎著三根指頭對天起誓。天天待在家裏,她煩了,也膩了,再不出去看看她非發瘋不可。

武焰煬明白再攔著她,隻會讓她更想飛去外麵,索性放下心叮囑幾句:“你早去早回,路上小心一點,手機戴在身上了吧?有事打我公司電話,不!直接打手機吧!”他好在第一時間趕過去接她。

“知道了!知道了!”焰鶴不耐煩地答應著,轉過身背上畫板這就要出門。

“你還要在外麵畫畫?”武焰煬再度失去平靜,焰鶴一旦在外麵畫畫準會癡迷而忘返,到時候可就麻煩了,沒有他在身邊,他真擔心她會出事。

焰鶴知道哥哥的擔心為何,她扶住武焰煬的肩膀,極其認真地與他對視,“哥!那件事已經過去了,現在的我很好,三年前的事隻是一個意外,純粹是意外。我和媽媽不同,絕對不同,你要相信我。”

既然她如此堅持,武焰煬再不好說什麼,幫她提了提背上的畫板,他讓司機送小姐出門。

秋日的陽光是金燦燦的,有一種成熟的韻味。焰鶴趴在車窗邊,像隻好奇的貓咪遙望著四周的景色。她已經好久沒呼吸過離家百米以外的空氣了,周遭的一切都是如此的新鮮、真切,這讓她心情大好。

好想……好想站在行駛的車頂上,放聲大喊,喊出她心底沉積了三年的壓抑。

“小姐,飛揚中學到了。”

焰鶴下了車,背著畫板就往母校衝去。自從三年前那件事發生後她就再也沒有回過,哥哥將這裏視為禁地,可他越是嚴禁她到這裏,她就越想來,想畫下這裏的點滴。

在校園裏繞了一圈又一圈,直繞到日過正天,夕陽鋪霞方才停歇。選好位置,焰鶴支起畫架,就畫了起來。她的世界風起雲湧,所有的心緒都圍繞著筆下湧動的色彩,自我就此消失……不!自我沒有消失,她和畫融為一體,根本不分你我。

“這位同學,請問你知道實驗樓在什麼地方嗎?”

焰鶴直覺地答道:“順著花壇轉過去,右手的那棟棗紅色建築就是實驗樓。”

“哦!謝謝!”

杭寧依著她說的話去找那棟棗紅色的建築——哪兒有啊?她不會是故意騙他的吧?考進這所著名中學他可高興了好長一段時間,趕在開學之前來熟悉一下環境,沒想到竟被人捉弄得一頭霧水。

繞了整個校園,杭寧也沒找到棗紅色的建築,迎麵卻見到父親趕了過來,“爸,你怎麼來了?”

“來看看你將要混吃騙喝玩上三年的地方到底是什麼樣的。”

當年他二十歲的時候遇到杭寧的母親,後來有了杭寧,他毅然放棄美術深造的機會,做了美術作品代理人。轉眼間兒子都已經十五歲了,眼看著個頭兒一天天接近水平視線,他有種老了的感覺。

真的老了嗎?三十六歲正是男人事業成熟的關鍵階段,他卻每天活在計劃好的世界裏,沒有熱情,沒有意外,更沒有活著的動力。一天一天,習慣推著他走著今後的每一步,什麼時候起他開始感到疲倦,想停下來歇歇?

他真的找了校園裏一處落葉飄零的樹下歇息,杭寧跟著父親坐到樹下打量著四周的景色,突然他叫了起來:“喂!同學,你怎麼可以騙我?這裏根本沒有棗紅色建築。”

焰鶴頓了片刻,手中的畫筆不斷地動著,像是沒聽到任何聲音。出於職業習慣,杭佚哲不禁多打量了幾下她筆下的畫。那風格,那感覺實在有些熟悉,他似乎在哪裏看過她的畫。

等等!她所畫的並不是眼前的建築景物,那份簇新的喜悅像是幾年前的記憶。

“這不是三年前學院改建前的樣子嘛!”

圍觀的學生嘰嘰喳喳地說著閑話,杭寧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你不會這三年都沒來過‘飛揚’吧?”

焰鶴好似什麼也沒聽見,飛揚的手落下最後一筆顏色,她拿出特製的簽名筆在畫板上寫下三個火紅色的字——

火烈鳥。

杭佚哲目光停滯,轉動的視線繞到她的側麵,聚光落在了她的眼角處,他不敢想像麵前年輕的女孩竟然就是《舞火》的創作者。

一半是為了試探,另一半是想與她拉近關係,杭佚哲用深沉而含蓄的語言揣測著她火紅的心思:“你畫中的景象並非真實的世界,它飽含著你的思念,你很懷念從前的這裏,甚至有些意猶未盡的含蓄。應該說畫中的校園是你想像出的畫麵,是你夢幻中的情境,是你……希望的虛偽。”

焰鶴猛地轉身,用從未有過的專注凝視著他。她的思維向來很難集中到人的身上,他竟該死地吸引了她全副注意力,從今爾後再難磨滅——

然後,“我喜歡你!”她說。

她眨著亮晶晶的眼睛用一種戀愛中的女人才會擁有的眼神癡癡地望著他,很沉,很深。

杭佚哲刻意忽略她的視線,隻將她的喜歡當成一種人與人之間最尋常的觀感,“我也很喜歡你。”因為你的才華的確很吸引我這個美術作品代理商,“可以請你吃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