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您太客氣了,我媽說他們來給你們拜年!”伍哲瞪著眼睛撒謊,因為他媽從來沒說過這話。
“不行不行,那哪行,你父母年紀比我們大,應該我們去拜望!”李萱媽媽高興地說:“小伍,這事兒就聽我的,你回家告訴你父母一聲,我們初二去吃午飯吧,這樣也不耽誤他們晚上休息!”
“嗯,行,阿姨,聽你們的!”上了一年班的伍哲畢竟曆練了,哄人開心的話張嘴就來。
年,這個可憐的日子,被貪婪的人類給神化了,他們賣力地慶祝,賦予了這一天很多神奇的功能,寄望這個特別的日子來幫達成他們好多實現起來挺有難度的希望,甚至禱告似的祈求來年的生活狀態能夠產生顛覆性的改觀,給這可憐的一天無比巨大的壓力,好像未來一整年的命運甚至整個人生的成敗都要取決於這一天的祈福儀式似的。即使是如此重要的節日,也不能因為它那非凡的意義而遲住時光的腳步,這個農曆新年終究還是過去了,就像英國作家亨利?萊德?哈格德120年前說過的:人隻要活著,什麼樣的事都會結束。
大年初二,晴,冷,熱熱鬧鬧——
李萱的父母簡直太客氣了,夫妻倆都打扮得非常光鮮尊貴,帶了很多高級的禮物上門了。麵對準親家,他們是那麼誠懇地要把自家的優點一股腦地顯露出來,而且非常煩惱不能讓對方有更明確直觀的了解,在伍哲看來,他們幾乎控製不住打算把財產的數字和非常成功的社會地位明白寫在臉上的衝動,急切地在親家麵前彰顯著自己的絕對的優越感。弄得伍哲的媽媽不得不為安排在家吃飯而感到抱歉,幾乎打算立刻出去上酒店招待,才能配得上人家的了不得的身份,幸好李萱的爸爸及時的表達了親民態度,才不至於浪費了伍哲的父母已經準備好了的一桌子的佳肴。
見識過小市民會親家的人都了解,那種場麵是很緊張的,幾乎可以算得上是驚心動魄了,似乎親家雙方天生就是對手,特別是那位可敬的準丈母娘,什麼都是要拿來攀比的,從自家女兒的學曆、樣貌、性情、才學,到自己的家產、身體狀況甚至於自己當年的英雄壯舉都能拿來做壓倒對方的談資。此刻的他們就近乎是完美的了,但是他們又需要表白幾樣缺點來,隻是為了能夠把謙遜這項美德一並收入囊中,於是便再坦白些微不足道的細想起來仍是優點的缺點出來,再配合些捶胸頓足的特效和死不悔改的決心,那效果非常具有觀賞性。
在李萱媽媽的親切客氣的外表下,掩藏著一顆虛榮和驕傲的心,她一心想在兩家的關係上建立起自己絕對的主動權,最好樹立起權威的基礎,就好像她在自己家裏的地位,她身上的每一個細胞都在為這一目標努力。可憐的聰明人,她做了多麼長遠的打算哪!那種談話往往並非出於自信,而是因為蒼白的自尊心。越是沒有安全感便越是浮躁,越是浮躁便越無法得到安全感,他們不遺餘力地把自己陷入到這種惡性循環中去了。
值得欣慰的是,出於對自家兒女切身幸福的顧及,這種較量跟審度,終於還是把人品和教養列到重要的評判指標裏去了,從而避免了世俗跟墮落的危險。
他們彼此間都會用豐富的經驗和敏銳的眼光審度著對方的實力,他們有足夠的理智判斷出高尚的情操和低調確實的才華,知道渾厚的人格魅力是人最根本的價值所在,也能夠非常準確地識別出什麼是好和壞,隻是這種聰明才能一旦用來審度自己的時候,就總是顯得無能為力了,他們像隻探照燈似的能把別人家照得沒有一點死角,而半點都不能給自己留些光亮。那毫無營養的驕傲顯示出的隻能是一顆世俗懦弱的心靈。
懦弱的人啊,他們太需要一個可攻擊的,方便壓迫的對象來堅強自己了。
好在伍哲的母親出於天性的豁達和善良,並不願意注重那些身外之物,也不糾結於這樣虛榮的較量,從而能夠使這頓飯在和平的,友好的氣氛中順利進行,最後簽訂了對於兩個年輕人來說非同尋常的訂婚協議。
而這和平,實際上來自於伍哲母親的智慧。在歡樂的,戀戀不舍的氣氛中送走了我們那兩位可親可敬的準親家之後,伍家媽媽隻說了一句:“幸好李萱跟她媽不一樣!”這一句話,充分說明了她是一位大智若愚的女性,也是一位寬容樂觀的母親。
訂婚後的伍哲的心裏有了明顯的變化,他突然覺得人生路上不再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地一個人了,他有未婚妻了,他能深切地感受到一種拖家帶口的責任感,走在街上的腳步也變得沉穩踏實了。任性的孩子氣從伍哲身上正在漸漸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