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孱弱(2 / 2)

伍哲也非常疑惑以李家爸爸的這麼個脾氣性格,這許多年裏在單位的工作是怎麼幹的?人際關係又是怎麼相處下來的呢?這個問題,也是許多年後伍哲才了解的,原來他的這位可敬的嶽父也隻敢在家裏這麼任性罷了,外人麵前還總是和氣又寬容的,簡直就是個典型的家裏橫。

李家父親是從不肯認錯的,也不願意後悔,即使自己做錯了事情也總找得到借口把責任推卸到別處去,李家媽媽就是他的禦用替罪羊。從來不考慮自己能為別人做些什麼,卻總是要求別人為他做些什麼,對自己的憤怒或不滿也是要發泄到別人身上的,自己已經是不能承受自己的生命之重了。骨子裏非常脆弱,對於生活中的一切不如意都盡量避免,對於無法避免的操心事,他練就了視而不見的神奇本事,反正誰跟他在一起就誰去操心好了,伍哲覺得,他甚至都可以依賴那個還不會說話的嬰兒。懦弱的自私讓他時時刻刻都是要愛護自己的,所以良心跟勇氣是這愛護自己的心思的勁敵,倘若良心跟勇氣仍不能獲勝的話,那麼這人也隻能是流入到軟弱跟墮落裏去的。

老了,變得弱了,身體的衰弱也帶累了精神的怯懦,凡不願意擔當的,一律都推卻出去,愛誰擔誰擔反正別找我就行了,那可憐的人,已經怯懦得十分露骨,幾乎要喪失人格了。可是有什麼辦法呢,軟弱的時候是顧不得人格的了,尊嚴是懦弱者的奢侈品。

這位貼心的丈夫,一旦碰到妻子生病就把他氣得不行,做起什麼事情來都是煩躁的,看什麼都是不順眼的,突然之間一切都不能合他的心意,小氣的心腸又使他不能拿東西撒氣,便隻對看上去不會造成明顯破壞痕跡的人發火,但是發火的對象還是要很小心地選擇的,對於日漸強大的女兒是沒有勇氣發脾氣的,他的火氣便也隻能針對妻子一個人了。很奇怪,這個時候他的那位精明的老婆竟看不出她的男人的軟弱來,隻認為是丈夫對自己患病的擔心跟愛護,反而格外溫柔地包容這個男人的任性。

過分地遷就自己跟自私的人一樣,都是弱者。

這位可敬的父親是本分的,這種本分也並非出於自我約束的教養,而是膽小,自知沒有能夠保障一帆風順的生活能量,便隻能是由他自己單方麵地認為,自己不奢求太多,生活便會放過自己一馬。最後也隻能是越來越縮小自己對生活的欲望跟要求,然而這種壓抑的性格並不能真正壓製住自己內心的想望,無力爭取跟內心渴求的矛盾,把他折磨得更軟弱了,全都展示在不斷增加的脾氣上爆發出來。變得比一個孩子更難取悅,即使費力哄高興了,那壞脾氣也很容易地又折返回來。

生活中的任何變化對他那脆弱的神經來說都是了不得的挑戰,他最常說的不是“好”而是“不”。

如此脆弱的靈魂,竟沒有一絲柔順的性情,隻要不需要切實地去采取行動的,他便凡事都要發表出自己的見解,別人的決定總是不合適的,脾氣也總是不見得好,菜鹹了淡了都能惹他不高興。

唯一的堅韌品性表現在對身體鍛煉的堅持上,這在伍哲看來,這也完全是出於對衰老跟死亡的極度恐懼而戰勝軟弱的。多年的省吃儉用形成了什麼都是好東西的印象,在女兒家不花些錢總是不好看的,於是便會買些極便宜又用不上的東西回來。他的頭腦並不是呆的,又何嚐不知道自己是個懦弱得讓人厭煩的人,但他拿自己也是沒有辦法的。懦弱的人總能找到逃避的借口,就像壞脾氣的人總能找到生氣的理由一樣有本事。

這位可親可敬的嶽父大人移居過來還沒多久,在伍哲麵前也不再表現得和善跟寬容的家長氣派來,真實麵目的顯露似乎比伍哲的適應期來得還更急切些,在伍哲的莫名其妙的困惑中,他竟顧自褪去了家長風範的偽裝,一心隻想過孩子似的輕鬆的日子。也許是因為相處太頻繁,他已經沒了裝模作樣的力氣了。那麼伍哲還是樂觀些吧,顯見得人家這分明就是不把伍哲當外人了的。

他那是一種骨子裏充滿人格信仰的人生活在一個物質信仰世界裏的不適應症。那是一個極孱弱的靈魂對這迷亂的世間最無力的反抗。

對待弱者,我們還是寬容些吧,我們自己又何嚐不是時刻在忍受著自己性格上的弱處給自己造成的困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