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2 / 3)

“反正我會比你高的。”他下了這個結論,頓了頓又問,“你還習慣嗎?重慶的冬天比家那邊冷好多。”

“是啊,夏天也熱好多。”我伸出手給他看,“你瞧,我的手都冷得長凍瘡了,癢癢的,又紅又紫,腫得像個饅頭。”

兩邊鋪子和街燈的光芒映照下,他仔細地看了看我的手,皺著眉問:“這麼嚴重?”

“還好啦!我有個同學因為把凍瘡抓破,還化膿了,我這個隻是有點腫而已。”

“隻是有點腫?”他似乎感到好笑一般地重複。

“是嘛。”我不以為意,“外公告訴我,隻要天天拿熱水泡手和腳,癢癢的時候不要去抓它就不會有事了,天氣熱自己就會好起來的。”

“你的腳上也有?”駱展陽的目光落到我腳上。

我立刻覺得長在腳後跟處的凍瘡有點癢。我嗬嗬笑,“不止呢,我耳朵上也有。”

想想,那個時候也真的挺好笑,我竟然把這個當成可炫耀的事拿出來說,還說得那麼得意。

“那你沒有擦藥?”

“我天天都拿熱水泡了的。”

他皺著眉訓斥我:“都腫得跟饅頭一樣你還不買藥擦,要等到爛掉了才舒服啊!你父母不在身邊你應該好好照顧自己。”

“我……”我有點委屈地撇嘴,完全是滿腔得意被人潑了冷水,我有些氣悶地回道,“是外公那麼說的,我的手也沒爛掉啊!”

“爛了你就高興了是吧?”

正巧路過一家小診所,他拉著我的胳臂就走了進去,隻有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在看病曆,裏麵一個病人都沒有。

“請問有治凍瘡的藥嗎?”他問,不顧我的掙紮。

“有啊,要哪種?”白大褂抬頭問。

“有哪幾種?”駱展陽抓起我的饅頭手遞給白大褂看。

白大褂看起來似乎嚇了一跳,也不知是真的還是裝的,“這麼嚴重了?”他從玻璃櫃裏摸出一個小小的瓶子,“擦這個吧,綠藥膏,專門治療凍瘡的,好得快。”

駱展陽拿起來看了看,“這點兒夠用嗎?”

“那你多買一瓶嘛,不過一般一瓶就夠了。”故鄉的人總的說來還是很樸實的,並不會趁機敲詐。

不過盡管這樣,還是有人會自願上當,“那拿兩瓶給我,多少錢?”

“這藥膏比較貴,一共八塊。”好像害怕駱展陽後悔一樣,白大褂迅速包好了藥,遞給駱展陽。

駱展陽掏出錢來。

“喂!好貴的,不要了!”我扯駱展陽的袖子。我知道那時父母每個月交給外公的我的生活費才六十元,八塊錢是很巨大的一個數字,我偷偷心算,夠我四天的飯錢了。

“等你手爛了再來看病更貴。”他不理會我,付了錢將藥塞給我,“自己記得擦。”

“謝謝!”我感動得聲如蚊蚋。

“走吧。”他領我出門。

“學習忙嗎?”走了一段路之後,他問我。

“還可以,沒什麼變化。”

他問我:“畢業之後你要在哪裏念初中?”

“不知道啊,要看我爸媽怎麼說。”我把手放進口袋,重慶的冬天的確比小城的冬天冷多了,“你呢?你念初三了吧?”

“是啊,還有一個學期就考高中了。寒假還要補課,我現在可比你緊張多了。如果不是爺爺生病,我也不會回來。”

“那不會耽誤學習嗎?”

“也沒辦法啊,我是爺爺帶大的,所以一定要回來看看。”

我點頭,又問:“那你和陸元誰的成績好?”

他看看我,“陸元。”

我不是很服氣,“不過他人沒你好,嘴又壞!”

他笑起來,“陸元其實隻是喜歡開玩笑,人倒沒什麼的。不過他現在可比我長得高些了。”

聽到陸元比他還高,我更不服氣了,“不怕啦!你以後一定比他高。”

“你剛剛才說我不會再高的了。”他指出。

“嗬嗬,我亂說的。”有陸元這個敵人在,我自然是聯合駱展陽一致對外的。

他也不計較,“我還是覺得你回家待在父母身邊念書會好些。”

“嗯,”我點頭,“那你回去幫我給我媽媽說說嘛。”

“小丫頭!”他輕輕彈了我的額頭一下。

我躲了一下,“你的手好涼!要不要手套?”

“不要,我又不冷。”

“不冷手怎麼會涼?”我咕噥道。

“反正也到了。”說著已經到了外公家的院子外,他摸摸我的頭頂,“妹妹,你要好好學習。”

“駱展陽,你像個老太婆。”我躲開,嘲笑他。又說,“那你也要好好學習,爭取打敗陸元。”

他笑起來,在口袋裏掏了掏,摸出個小小的東西來,“這個送你。”

“是什麼?”我好奇地接過來。

“一個小手電筒。”他解釋,“重慶霧大,又黑得早,上學放學你可以用來照照,免得撞到樹上。”

這人!這一路一棵樹都沒有,去哪裏撞?我不計較,仔細看看那方方正正的小東西,綠色的外殼,很可愛,“這怎麼用?”他演示給我看,“電池是七號的,沒電了你可以換。”

“哦。”我正感興趣地在研究,院子門忽然從裏打開,外婆探出頭來,“我就說聽到有人說話,果然是你們。怎麼還不進來?飯菜都要涼了。”

我下意識地將手朝身後一背,將手電筒藏了起來。

進去之後,駱展陽這個怪人居然一句話也不和我說了,直到走的時候,他才在駱伯母的催促下迫於無奈般地對我說了句:“爺爺奶奶再見,妹妹再見。”

我還是附屬品哪!

然後就走了。

而我,夜裏躲在被窩裏玩了電筒好久,平常有點新奇玩意兒都藏不住的我,那次破例沒拿那個方正的小玩意去炫耀。綠藥膏我也隻擦過幾次,還是堅持拿熱水泡腳。

後來藥膏過期,表麵長出了綠色的毛毛,我將藥膏洗掉,在兩個小盒子裏各裝了一個一元的硬幣。

那時,老師要求我們寫日記,我卻有兩個日記本,一個應付交作業,一個留著自己寫自己看。

每次寫到自己的心情,每次想到那個人對我的好,我都會在字裏行間留出一塊小小的空白,拿鉛筆輕輕卻又很慎重地在空白處寫上那三個字——

駱展陽。

除了我之外,誰也看不到那三個字。

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

我的情竇初開於十二歲,比詩人描述的還早了一年。

我開始在信中向父母大量地傾訴思念,一方麵是因為真的想家,另一方麵也可以說是別有所圖。

就算隻維持一年一次的見麵也好。我這樣想。

我很快如願以償。畢業考試完畢,父親終於回到老家來接我。我近乎急切地想要回家。

我們很快成行。行李收拾了很大一包,而我的貼身小包裏,裝著已經沒電不會再亮的手電筒和兩個綠藥膏盒子。

然而,即使我回到家,也要等到大年三十才能見到他。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日子過得雖慢,但還是會走到那該來的一天。

年三十那天,我格外地用心打扮,臨出門前還仔細地檢查又檢查,甚至對著鏡子練習了多個角度和幅度的笑容。

伯父家一如既往地熱鬧,可卻不見陸元和駱展陽。

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和父母一起,想問又不好意思問。若是被人察覺我這番心思,該多麼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