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著胸口道:“那好啊,我明天給表哥打電話,約好了時間通知你。”
“嗯。”
計程車在學校後門停下,她下了車,揉著胃叫嚷:“大哥,我餓了。”
“剛吃完飯多久,又餓了?”
“本來就沒吃飽,我不喜歡吃火鍋,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笑道:“知道,你就不能減減肥?”
“不能,我老爸說‘胖是一種自然現象’,我們不能破壞自然定律。”
“你呀,”他敲她的頭頂,“說吧,還想吃什麼?”
“嗯……”她瞪大眼睛盯著路邊攤,“烤魷魚,烤火腿腸,烤雞骨架,烤……”
“停——”他大手一遮擋住她滿眼的美食,“魷魚or火腿腸。”
“能不能both?”
“No。”
她嘴巴噘得老高,最後忍痛道:“魷魚。”
他看著她可憐兮兮的表情,無奈地搖搖頭,“ok,both。”
“嗬嗬……”她笑逐顏開,雙手摟緊他的胳膊,大聲道:“謝謝。”
一手拿著魷魚,一手拿著火腿腸,沾了滿嘴的辣醬和油香,世界上最快樂的事情莫過於此。兩人走到操場中間,他突然停下來,按著她的肩頭問:“我帶你去玩啊。”
她忙著咀嚼食物,含糊地道:“好啊。”記得考研那段日子,有時候從表哥家回來他送她到宿舍門口,他也說這句話,當她熱切地回答“好啊”時,他就用力敲一下她的頭,教訓,“回去用功念書吧你。”
她以為這次他又心血來潮的開玩笑,待會兒還不敲一下她的頭說:“快回去收拾東西吧你。”
怎料到他拽著她的胳膊道:“那走吧。”
“啊?”她急忙吞下口中最後一口魷魚,空出一隻手來拉他,問:“去哪裏?”
“跟我走就是了。”
“哦,”她試探地道,“那等一下我回不了宿舍,你要負責幫我安排地方睡覺。”
“放心吧。”他牽著她滿是油膩的手,朝學校正門走去。
就快到10:30了,校園裏靜悄悄的幾乎沒有人,圖書館後麵的路燈將樹木的影子映的又黑又長,把兩人的影子也拉得很長很長。她拚命往嘴裏塞東西,他走在她身邊,卻反常地不說話。她心裏有些打鼓,轉念一想:他一定有什麼心事,下午就感覺怪怪的,可能真的跟女朋友吵架了,她隻能留在這裏一個星期,以後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也不能在身邊陪伴他了。
等解決了所有食物,他掏出一張紙巾遞給她,“擦擦嘴。”
“哦。”她接過,仔細擦。
他突然上前一步,右臂一伸環住她的腰側,長長地歎口氣道:“你去那麼遠的地方,一個親人都沒有,也沒個人照顧,以後的日子該怎麼辦啊。”
她猛地一僵,下意識地停下腳步。以前跟他也曾不避諱地接觸打鬧,但從沒這麼親昵地摟腰,就像校園裏所有情侶一樣,尤其此時的氣氛,加上他今晚的反常,讓她隱隱意識到什麼,又不敢確定。他腳步未停,手臂輕輕一帶,就像平時拖著她的胳膊和肩頭走路時一樣。她被迫跟上他的步伐,心跳咚咚如擂鼓,暗想:大哥今天到底怎麼了?他想做什麼?是我多心了,還是……他要跟我表達些什麼?
靜默了兩分鍾,他又歎口氣道:“真沒想到你會突然離開這裏。”
“嗬,”她幹笑,“不突然啊,怎麼會突然呢?我調劑的時候不是跟你們商量過嗎?”
他的聲音突然提高,“那時候我在北京調研,等我回來時你已經決定調劑了。”
“那——”她試探地問,“你是不想讓我走?”
他頓住,苦笑一聲道:“那不是耽誤你前程嗎。”
“哦。”她訥訥地應了一聲,心底湧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失落,下意識地側側身,避開了他的手臂,他沒再摟過來,霎時間昏黃的路燈下隻剩兩條寂寥的影子。
好久好久,他又拉起她的手,沉聲道:“帶你去一個地方,不過你要答應我,不要告訴任何人。”
她愣愣地抬眼看他,燈光在他臉上投下半邊陰影,令他的眉眼閃爍著神秘的滄桑和憂鬱。男人的憂鬱往往比女人的眼淚更易博得同情,尤其是當你對這個男人有好感的時候。
“哦。”她默默地點了頭,任他牽著她到一個未知的地方,一個不能告訴任何人的地方,一個或許潛藏著危險卻擁有獨屬於兩人秘密的地方。
暗夜的天邊傳來幾聲悶雷,一陣涼風卷著地上的紙屑掠過身邊,看樣子就快下雨了。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不知道那冷是源於天氣還是源於走在身邊的人。他的手指鬆了鬆,似乎要放開她,頓了一下,複又握緊了。
兩人一路走到博士生公寓,停在222房間門前。他掏鑰匙開門,她盯著門牌號,疑惑地問:“你不是住隔壁嗎?”
他拉她進門,“先進來再說。”
“哦。”她不知道門內等待她的將是什麼,說一點兒也不害怕是騙人的,但她信任他,無條件地信任他,對他的信任和擔憂輕易取代了心底隱隱的害怕和戒備。
他把鑰匙扔在桌上,攤攤手道:“隨便坐。”然後徑自到衛生間洗漱。
她有些局促不安,打開窗子望向空洞洞的院子,公寓一樓玄觀的小燈幽幽地亮著,根本照不到二樓。一陣冷風吹來,雨開始下了,豆大的雨點打在伸出窗外的手臂上,摔得粉碎,清爽的涼意從雨滴的落點一路滲進皮膚和骨頭裏。她聽到衛生間的門響,知道他出來了。
暗暗地吸了口氣,她回頭,看到他坐在床邊,默默地看著她。屋子裏很暗,他們誰都沒去開燈,衛生間的燈光從門縫透過來,在床前的地麵上形成一道金黃色的光亮,他們甚至看不清彼此臉上的表情。幾乎在同時,他們一起別開視線。
她有些不自在地開口:“怎麼你一個人有兩間屋子?”
他語調低沉,“這間是租的。”
“租的?”她有些好奇,“為什麼?你不是有房間嗎?”
“方便。”他就給她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她沒問他方便什麼,甚至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麼,也許是下雨的關係,屋子裏很悶,有些喘不過氣的感覺。
沉默片刻,他朝她勾勾手指,她有幾秒鍾的猶豫,但最後還是選擇走過去,坐到他旁邊。理智告訴她:此時的他是危險的;感覺告訴她,大哥決不會傷害她。
他抬起手,卻沒有伸向她,而是躺下,交疊的枕在腦後。兩人一個躺著,一個坐著,依然沒有人說話。
她終於忍不住問:“大哥,你今天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他側過身躺著,盯著她,還是不說話。她被他看的有些焦躁,遲疑地問:“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也許這麼問有點傻,也許先開口的那個就是這場無言戰爭中失敗的那一個,但年輕的她沒有考慮那麼多,隻是不習慣他這麼反常,隻是單純地想了解他的心事,隻是想在離開之前給予他力所能及的關懷。
過了好久,他終於開口,緩緩道:“有些話,說了是要負責任的。”
她的心“咯噔”一聲,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因為責任心在,所以不能隨便亂說?還是因為不想負有責任,所以選擇不說?她瞪大眼睛望著他被光照的麵孔,靜靜地期待他下一句的解釋,但無聲,他給她的依然隻有無聲。短短幾秒鍾的時間,就足以讓她明了,他的意思是後者。難怪同鄉曾經說他“花”,她一直無法把“花心”或者“濫情”這類字眼跟大哥聯係在一起,而今天她親自見識到了,“花心”最直白的解釋就是“不負責任”,不是因為責任太重承擔不起,而是根本就不想承擔。幸好,她一直把自己定位得很準,感情上不曾逾越兄妹和朋友的界限,否則這會兒就無法嬉皮笑臉地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猜到了。”
他微微一震,撇開目光。
她保持著微笑,繼續道:“但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到今天才表現出來。”
他翻身仰躺,伸長手臂,長長地吐了口氣道:“也許,人在離別之際特別容易衝動。”
她的笑容淡了,有些急切地問:“那如果我如願考上,或者在這兒找工作,不離開呢?”
他兩眼直直地瞪著天花板,沒說話。
“你繼續當你的大哥,我繼續做我的平平,吃飯、玩牌、聊天、打鬧,一切照舊,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