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步。
風輕輕搖晃楊柳,雲翳散開間,她的身影在月光下逐漸明朗。
“七皇子安。”卿顏先行請安。
在這等他,必是有事。
卿顏細細打量,月下的七皇子,隻是灑了層銀粉,並無多大不同。
眼還是眼,心還是心。
“看猴把戲?”慵懶的調侃聲,很少見七皇子心情這麼好。她做了什麼讓七皇子心情好成這樣?
“看七皇子眼中的天下。”
七皇子明亮的眼霎時蒙上一層陰寒,瞥過她一眼,又勾起薄唇:“鳳卿顏果然是舌燦蓮花,馬屁更是拍得恰到好處。”
卿顏充耳不聞,“若說奴才,誰也不願。可殿下眼中的朗朗乾坤讓卿顏願誓死相隨。”跪下,定定地看著七皇子的眼,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生死相托,榮辱相依。”
生死相托,榮辱相依。
七皇子一把提起鳳卿顏的衣襟,拉近身,她竟敢說這話?!
生死相托,榮辱相依。
她憑什麼以為他會相信她的忠誠,她又憑什麼以為他會要她的忠誠?
卿顏淺笑,一派清明。幾絲若有若無的馨香竄入她鼻中,杜若。
九歲的他,不算高,卻和年屆十一體弱多病的卿顏一般,視線平齊,“鳳卿顏,你能看進我的眼,卻看得不夠清楚。”
不夠清楚嗎?她自認,對他的野心,她了然於心,“殿下眼中的天下,隻有雲字,沒有鳳字。”一字一句,敲進他心底。
七皇子忽地鬆手放開了她,唇邊輕蔑的笑僵在嘴角。藏好狼狽,揚起一抹輕盈的弧度,“我發現,留下你,不算件壞事。”
那抹笑,明明比先前的輕蔑溫暖許多,卻讓卿顏冷到骨子裏。
能生在皇宮的,皆不是泛泛之輩,她惹上的,還是個中翹楚。
鮮少,她竟真陪七皇子讀書。
她身體不好,素來睡早起晚,今日起得稍微早些,精神略略不濟。吃了一劑醒神茶,方好些,來上課。
這學堂,自初進宮,已有一年多未曾踏入,竟未改變多少。
除了二皇子,其餘皇子皆在,還有些伴讀。
按著雲朝規矩,皇子們二十以前都是要來念書的。大皇子雖是年過二十,但心誌受創,尚未封王,也未離宮,一直在皇後身邊,近身照顧。他是沒有伴讀的。
三皇子原先的伴讀就是鳳家長子鳳傾城,後鳳傾城考了狀元,自然是要上朝去,他也沒有伴讀。四皇子的伴讀是九卿大人的次子,五皇子的則是上風大人的幺子,六皇子的是天監司司長大人的長子。零零總總,算上她,共十人。
太傅開始授課,學生們打起精神,好好上課。可這一下課,本性就顯露三分了。皆是生在官宦世家,交際能力仿佛與生俱來,在四名伴讀中,她已一年多未露麵,真心假意,都要來表示些關懷。
九卿大人的兒子爽朗搞笑,司長大人的兒子彬彬有禮,上風大人的兒子冷靜沉著。
一天的課,卿顏正想慨歎終了時,九卿大人的兒子懷寶卻說今晚有夜課。
夜課?
她這算是重新得寵的代價嗎?那可真夠冤枉的,七皇子對她是絲毫沒有改觀,太傅們又何必這樣折騰人。
懷寶見她臉色不好還前來關心。
嗬,她的身體沒這麼差,別把她當成一腳踏在棺材裏的人。
“夜課講些什麼?”既是夜課,自然要與眾不同,聽了一天的家國天下,她的腦袋還難以吸收。這些太傅是標準的老古板,都是幾百年的事了,還拿來細細說上半天,說什麼前車之鑒。
“不清楚,反正是好玩的東西。”
玩?太傅們還有此等閑情逸致?
不多久,大家在庭院就等到了一個白發蒼蒼,手執牛皮和一些細細的竹條的老頭。
“今夜,要教大家雲朝傳遞消息用的最高機密——孔明燈。”
在不明就裏的人眼裏,孔明燈隻是祭天時與上蒼溝通的神器,可戰爭中,孔明燈還是傳遞消息的重要媒介。
“一年來這一回還在心裏打哈欠,實在是對不起這些老太傅。”七皇子調侃道。
“七皇子言重了,卿顏可不敢這麼不敬。”他是神眼透視還是真聰明至此,平靜無波的臉也能讓他瞧出三分顏色。
七皇子盯著卿顏,半晌,“到底哪個才是最真的你?你的真心,是向著誰,我?三皇子?或者,二哥?”迷茫的眼神讓卿顏心驚,這是什麼逼供招數,他像是個孩子般心思單純,卻是赫赫有名的七皇子。
哪個都不是。卿顏不再回答。
卿顏的真心隻向著自己。
“鳳卿顏,你真是個好玩的人物,一個月後隨我去南方,我有的是時間看清你。”
一個月後?南方?
這又是哪出?
皇子離開雲城是件大事,而且是得寵的七皇子,她竟完全不知曉。
狐疑地看著他,他卻是神色自若,專心地聽太傅授課。
不平靜的一個月,堂家原是鎮守南方,卻因二皇子與堂蘭欽的婚事大舉入城,東賢妃得寵,皇上對堂家自然百般禮遇,宮廷設宴三天,喜慶堂王爺這個外姓王爺的歸來。
短短數月,接連兩位皇子成婚,朝中派係,漸現脈絡。
喜宴一事卿顏原想推脫,卻耐不住一句命令,隻好隨七皇子前去。
何必呢?七皇子現下勢力坐大,拉攏了二皇子可比一個鳳家,要她這個無用的鳳卿顏陪襯又有何意義?
主桌之上,二皇子一杯一杯地往肚裏灌酒,來者不拒,眾人隻當是新婚喜悅之情,誰人瞧出他眼裏倒映的是同桌的三皇子妃。
卿顏獨坐不起眼的角落,審時度勢。
主桌十人,除卻皇後這個沒有實權的主子和新人,東賢妃、堂王爺、七皇子是一方,三皇子、三皇子妃、鳳宰輔又是一方。現下,隻要皇上的心稍稍一偏,大事可成。
“顏,這樣對嗎?”若雪軟軟的聲音。
“對與不對,何必問我。”
“顏,明日會如何?”
“你聰明了,雪。總有一天連我都會死在你手上。”
雪顏色盡失,慘敗了兩頰,“你在說什麼,我不懂。”
是啊!不懂,還隻是個七歲的孩子,你不明白,“雪,我是心甘情願,與你無憂。”
七皇子踏出王府就被一枝嬌豔的薔薇攔住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