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1 / 3)

問垠(焚夏)

今年的冬似乎太冷了些……

商問存微蹙眉,抬首看向白蒙蒙的天際。

那大片的白啊,這麼的沉,仿佛要整個罩向人間似的,使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而眼前所見使得他原本就壓抑著的心,更加感到沉重。

“少爺,走了嗎?”身邊的人提醒道。他一手拎一件貨物,都是沉甸甸的,可以想象要急急回府的心情。

商問存將視線收回,轉到身邊的小仆人身上,“重嗎,商信?”

名喚商信的小仆急忙搖頭,頭頂的暖帽因為他大幅度的動作而險些被甩出去。

“不,不重!少爺,這點東西還難不倒小的。”他咧開大嘴一笑,表示自己能行。

商問存輕笑,“不是逞強?”誰都看得出,那大袋的物品已經將他原本就瘦弱的手臂壓得有點抬不起了。

“不!”商信保證,“沒問題,真的。”深怕商問存不信,他立刻將東西往上提了提。

“那好……”他也不再堅持,知道再如何,跟隨他多年的商信都不會讓他接手。他替他拉攏了敞開的衣襟,率先步下雜貨鋪的石級。

商信急忙跟上,“少爺,等我啊……”任誰手上提了那麼兩大件物品,都不可能身輕如燕啊。

商問存停下。

“呀——”商信一個勁地向前衝,沒有看到在前麵停下來等他的商問存,“好疼……”想摸摸看鼻子有沒有撞歪啊,但是騰不出手來。

“商信,你沒事吧?”他好笑地看著擠眉弄眼的他。

“哦……沒……我沒事……”即使有也不能說啊,這個是規矩!

“是嗎?”他沒再追問,隻是看了商信兩眼。

“少——”

商信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商問存先道:“我們回府。”看天色,似乎又一場雪要降下,再耽擱,或許就要被困在鎮上了。

“那個,少爺,不用買其他的東西了嗎?”商信半信半疑地問。

“你想要什麼?”商問存道。

“不,不……”他急忙澄清,“不是小的,是少爺……”他低頭瞧了瞧手上的東西,“少爺不覺得東西還不夠嗎?”

少爺是商家老爺子最最中意的孫子,而今少爺要成親了,該采辦的貨品老爺子是絕對不會吝嗇的,他們臨出門前,老爺子還特別關照要多帶些回去。如今隻是帶了兩樣,未免太少了點。

“不夠?”商問存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還不夠嗎?”不夠的,恐怕不是那些身外之物,而是他這個新郎官的心吧?

“少爺?”商信歪著頭端詳著他,發覺少爺又露出這種好像很不開心,又好像什麼事情都無所謂的笑容了。

“少爺?”他振振精神,仗著自己多年來跟在少爺身邊的資格,鬥膽開口:“你是不是不喜歡老爺子的安排?”說完,他直視他的眼,無所畏懼的,眼中純粹是關懷。

商問存愣了愣,他不喜歡嗎?不喜歡嗎?

是不喜歡的吧?否則,怎麼沒有一點要為人夫的感覺?否則,為什麼對於幾日後即將操辦的婚事完全提不起一點興致?

不喜歡?嗬!

商信提的問題好啊!很好!但是,他能說不喜歡嗎?事實上,他連開口說同意或者不同意的機會都沒有,親事,就已經在辦了。

“喜歡與否,如今都沒有差別了……”歎息夾雜在他的話裏,令商信感受到他此刻無可奈何的心情。

“少爺,聽說未來的少夫人是個才、貌、德都具備的千金小姐呢。”

“是嗎?”商問存隻是轉過頭,輕應了聲,沒有表示。

“少爺不喜歡?”他又問,忘記了自己方才已經用了“不喜歡”一次。

商問存似笑非笑,“那也沒差別。”

“可……”他還想說什麼,但是被商問存打斷了話頭。

“走吧,商信。”再讓他問下去,恐怕要天黑了。

“少爺……”商信愣住,心中有模糊的想法形成,仿佛明白他心中的感覺,但是他卻不曉得該如何安慰,該怎麼去解開商問存心頭的不快。他,隻是個下人啊!再與少爺交好,也隻是個下人啊……“商信,難道你想留在此處不成?”聲音,從前麵傳過來。

“好!”商信暫壓下重重疑雲展笑,原本他的笑都是純樸而天真的,也不見任何偽裝,隻是笑。但此刻那笑中竟然也有了愁緒。

商問存眼角瞥到,心頭無奈歎息。

商信啊,實在善良,然而,他卻也是無能為力的。商家的人,都不敢得罪老爺子——他的爺爺,而他,不是不敢得罪,隻是……

他也暫時拋下心頭的鬱悶,做出舒心的樣子,帶著商信往商府走去。

商府在晤麵鎮的西側,四五裏而已,不算太遠。

“少爺!”走著走著,後頭的商信突然叫他,聽聲音似乎看到了什麼特別奇怪的事情。

“怎麼?”商問存停下腳步。

“少爺。”商信靠過來,一張臉滿是迷惑的表情,向一邊指指。

商問存依他的手勢瞧去——

“咦?”他輕輕呀了聲,街邊的一家客棧的後牆角處,好像有一人正蹲在那裏。

“少爺,你說那個人會不會死了啊?”商信怎麼看怎麼覺得那人一動也不動,極有可能已經沒得救了。

可不是嗎,一團灰灰的影子縮成一團,露在外麵的頭發倒是特別的烏黑發亮,而那團影子卻是一動也不動的,實在像極已經無聲息的人。

可憐的人啊,一定是窮苦人家出生,在這種天氣裏,實在很難生存。這樣的例子在晤麵鎮上時有發生,多一樁少一樁對於路人而言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們更加不會因為一個已經死去的人而讓自己勞神。

商問存回首,朝商信搖搖頭,徑自向那團灰影走過去。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這人應該還沒死,方才他似是無力的手動了動。

“少爺?”非是他沒有同情心,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們似乎不該多管閑事吧?

商問存沒有應聲。

商信稍稍思考了下,立刻跟了上去……

冷——

痛——

意識漸漸飄離,控製不住。

好冷啊,幾乎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溫度,連心髒是否依舊在跳動,她也沒法子知道。

好痛啊,那徹骨的疼痛有將她毀滅的苗頭,卻也是讓她還殘存一些意識的原因。

她蜷縮著身子,雙手緊緊抱著腿,將頭埋在雙膝之間,盡可能地使漸漸散去的溫度不致散得更快。

可是,收效甚微。

或許,她就要死了吧……

死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小鎮上,實在不是個好主意,更別說她壓根還不想死!

可是,要死了吧?

手臂上中了一刀,腰腹處又挨了一枚浸過毒的暗器,左腿上還有類似的傷……如此傷痕累累,是以往不曾有過的。

要死了,也無怪別人,要怪也隻能怪自己隻顧著遊山玩水,粗心大意到被人盯上了也毫無所覺,一徑地被小鎮上樸實的人、淳樸的民風所吸引,將警戒之心拋到了九霄雲外。

若在平時,那幾個人她雖不能說應付得綽綽有餘,但也不會落得現在這樣的一副下場。

不能怪誰!

不過,那些人也恁地該死,將江湖道義丟得不見蹤影,眼見她落單,眼見她無所覺,便來暗算!

如果她猜得不錯,那幾人應是外公的死對頭,威武寨寨主鄭威武派來的人。外公創立的龍虎幫素來與威武寨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因大哥曾經在江湖群雄麵前挫敗過威武寨的副寨主鄭雄風,將他打得如落水狗,因此威武寨才將這筆賬算在了龍虎幫的頭上。

嗬!不免要嗤笑!

是因為他們拿爹娘沒轍,又不敢直接與龍虎幫起衝突,才將目標對準她的嗎?如此行事的一個山寨,如何能在江湖上闖出響亮的名號?!

唉,自己也是太過於不將事情放在心上了,不能怪他們,江湖就是江湖啊,這小小的晤麵鎮卻讓她忘記了這一點,所以算是自己活該了。

冷……

一陣風吹來,幾片薄薄的細小雪花順勢鑽進她的衣中,在她幾近無溫度的肌膚上融化,冷得嚇人,但也是好的,那提醒她,自己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