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我……”她將視線投向跳動的燭火,“我該如何稱呼你?”不能叫他的名,那是他最親近的人才能叫的,好比他的——妻子!
“稱呼?”商問存轉過身,麵對她。
“是。”她也在這時轉頭,兩人的視線再次相交。隨後,她先偏過頭調離。
是她沒用,是她膽小,是她無法正視已然存在的事實,才使得自己進退不得、心頭煩躁。
他看她的眼神,她清楚地看懂了——那是純然的主子對下人的眼神,其中不包含一絲一毫的異樣。她不懂自己為什麼腳像生了根似的,不懂自己的眼睛為什麼不敢看向他。
是怕那種眼神看多了,會連在這兒待一刻的勇氣都沒有。
“富叔沒告訴過你嗎?”那該是身為丫環的第一課,而顯然富叔疏忽了,而造成了她的困擾。商問存微笑,她似乎很好玩。
“沒有。”她對著燭火說。啊,不去看他可真是困難。
“哦?”商問存瞧瞧她握緊的拳,“你以為該稱呼我什麼呢?”
“我不知道。”她自小在幫內長大,沒那麼多規矩,也不懂。當然,五銀是叫她小姐,不過,她從來不當自己是小姐,她可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你可以叫我少爺,或者主子。”他提供選擇。
“主子?”少爺的稱呼,在那個帶她到管家那裏的人口中聽過,主子卻是第一次。
“你不明白府裏的規矩無妨,過些日子讓富叔好好教你。”府裏每個丫環都是富叔親自教導,她自然也不會例外。
“是。”她點頭。
“對了,”商問存突然想起什麼,“今兒怎麼是你送東西來?”這活一直都是個名叫翠綠的丫頭做的,他記得翠綠是府中一名家丁的妹妹。
靳非垠沒料到他會那麼問,一時呆住,但隨即回道:“回少爺,”那人叫他少爺,她也便這麼叫吧,“她臨時有事,所以管家讓我送來。”眼神閃動,是說謊了。她少說謊,今日卻說了幾次,是為見他。是啊,為見他,她在方才簽了一年的賣身契。若是讓娘知道,怕要衝來將她拎回家好好調教一番了。
她那麼做的目的,不就是要見見他嗎?不是想每日都可以見他嗎?卻為何要調離視線?卻為何要隱瞞自己的心事?
“哦。”商問存隨便應了聲,在她突然將灼灼的目光投到他身上時,硬是怔了怔,她怎地忽地轉變?
“你叫什麼名?”突然開口問了,心中不知怎麼的,很想知道她的名字,想聽她說出自己的名,想看看會有怎樣的名字配在她身上。
“名字?”
“你不想說,也就罷了。”他無意強求,也從來都不強求。
“我叫靳非垠。”心中甜絲漫過,他主動問了她的名啊。
“靳非垠……”他細細念著,感受著胸口的震動。夜,很容易讓人迷失,讓人卸下白晝的防備,包括自己豎起的保護甲。
“是。”
他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你下去吧。”
靳非垠看著他,仿佛沒聽到他的話,在他轉身之後,才咬了咬唇,將托盤護在身前,走了出去。
剛才,他有一點迷失,他承認!
自己也不明白,怎麼會在短短的對視中迷失了自己,怎麼會在她發著光的眸中差點將心底最真實的一麵暴露在她麵前。
嗬,她隻是一名小丫環,在此之前還是名小乞兒,更甚者,他才見過她三次,皆是短暫的見麵。他甚至才知道她的名字,還不曉得她的身世背景,更加沒弄清楚她隻是單純的一名乞兒,還是別有所圖。
盡管剛才她的舉動都顯示了她似乎毫無惡意,但她隨時表現出來的那種、那種奇異的感覺讓他幾乎不敢看她的眼神,很是奇怪。那似乎讓他有些明白,她是別有所圖,不過,她圖的不是商家的東西,而是他!
不錯,她眼中的光芒應該是針對他的。
商問存低頭瞧瞧那尤在冒熱氣的牛肉麵,唇角泛起冷笑。
她不會是那個人派來的吧?否則怎麼會端著這種東西給他?而他一直不知道的是,那個人到底是誰,有什麼目的。
想不知不覺地毒死他?目的其實已是十分明顯。他死,商家的子孫也就隻是剩下那一個。那麼所有商家的一切都會歸入他手。
但,令他感到疑惑的是,那人一向都不看重錢財,也不揮霍無度,隻是性子不那麼讓爺爺滿意,其他並不壞,那他的動機是什麼?
莫非平日裏他所有的一切都隻是一種假象,目的是讓人毫無防備?那樣的話,就危險了。
可是他不會去理會,他要商家,就讓他去要好了,隻要能維持現在的樣子,他也沒什麼意見。畢竟他有更加感興趣的事情要做,而不是當個不開心的商人。
不過,他若想要拿他的命來換取他要的一切,那可就另當別論了。
自懷中掏出一小瓷瓶,倒了些粉末在麵中,不一會,那麵立時恢複了他喜愛的味道。
沒告訴所有人他學過醫術,果然是正確的,否則他早已經不知死了幾回。
是,那麵中的毒每次都隻是少量,不會讓他立刻丟性命,不過長此下去,卻一定會玩完。
嗤笑一聲,他埋首吃麵。
“堂兄,怎地如此用功,都這個時候了,還在拚命!”嘲諷的聲音傳來,人才進門。
商問存無奈放下箸,麵對來人。
“青蘅,你又到哪裏去了?”他這名堂弟啊,說話從來如此,掩飾不住譏笑。
“我?”商青蘅勾起唇角,“我可沒堂兄用功,自然是去鬼混了。”他坐在一旁的椅上,閑適地翹起二郎腿。
商問存打量堂弟。
青蘅一直是個優秀的人,外貌俊美無匹,才智更是過人,但偏偏爺爺對他很是看不慣,使得青蘅也總是與他作對。但他知道,在私底下,青蘅很尊敬爺爺,隻是不說。
他看了看那沒吃完的麵,轉視商青蘅:“那是你好運!”
“嘖,”商青蘅撇嘴,“堂兄這話可說到哪裏去了。”他換了個姿勢,繼續道:“世上的人莫不都在羨慕堂兄的好命,深得老爺子歡心不說,現在更是欣逢喜事!”話中帶著慣有的嘲諷之色。
“喜事?”如果麵對這討人厭的賬冊是樂事的話,他寧願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堂兄果然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身在福中不知福?”他嗎?那他可真要感謝老天了!
“堂兄不這麼認為?”商青蘅的眼中透著寒意。
商問存無奈:“我不這麼認為。不過,”他道,“你是否該解釋一下什麼叫‘身在福中不知福’吧?”“好吧,”商青蘅站起身,優雅地踱到他身邊,坐到他對麵,“人生有四大樂事,當為‘久旱逢甘露、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提名時’,堂兄正逢其一,不正是該開心不已嗎?”他攤手,看著商問存。
“是嗎?”商問存搖頭。
“堂兄莫非不樂意?”商青蘅眼中微微透出一點關心,可惜低頭的商問存沒看到。
“樂意?”商問存抬頭,但商青蘅眼中的關心立刻隱去。
“既然不樂意,為何要答應這門親事?世上又不隻是魏蘭心一名女子。”別說魏蘭心真有眾人說的那麼好,即便是有,如若他不喜歡,又有何用!娶妻,自然要娶個自己心愛之人,否則寧可獨身。
“那是爺爺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