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束縛終於被稍稍鬆開幾分,抬起頭便看到一張熟悉麵孔。依舊是美好的下頜好看的唇,依舊是挑起狹長眼角,依舊是以手支頤,依舊是似笑非笑。
他僅著中衣,身上有好聞的味道。
沒想到昨晚我睡得那樣沉,秦斂是什麼時候到了床邊我都不知道。更沒想到的是阿寂竟也沒有叫醒我,她一向恪守規矩,也拉著我一起恪守規矩,所以按道理講這種狀況之下她本該鍥而不舍地揪著我的耳朵道“太子殿下回來了”的。
我訕訕地把不知什麼時候扒在他胸前的手悄悄拿開,哈哈笑了兩聲:“一般早。其實你不在的這些天,我每天都起得這樣早……”
秦斂瞟一眼我的手,又瞟一眼我的臉,唇角微微勾起一個笑,搭在我腰際的手微微施力,我便不得不重新貼緊在他的身上,下巴枕在手背上,手背鋪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眼底蘊著調笑,手指一寸寸描摹我的眉毛,懶懶道:“是麼。可我怎麼聽說你每天都是早膳午膳湊成一頓吃下去的呢。”
我很認真地望著他道:“你必定是聽說錯了。”
秦斂道:“那你這些天每天早膳吃的什麼?”
我扭過半邊臉,努力瞅著帳頂道:“還不就是平常那些……”
他“嗯”了一聲:“那說說昨天早上,你吃的什麼?”
我視線右向上傾四十五度,做出回憶的神情,道:“燕窩南鮮粥,豆湯,香米飯,羊肉絲……”
我好不容易把能想到的都念完,秦斂聽完後一笑,悠悠道,“那前天呢?”
“……”我硬著頭皮繼續道,“泡茶,芙蓉花糕……”
“大前天呢?”
……
如此秦斂一直問了最近七天內所有的早膳。鑒於皇家菜譜博大精深,廚子總是在絞盡腦汁地推陳出新,所以我也不得不跟著絞盡腦汁地推陳出新。好在七天問完之後他終於不再繼續,手指順著我的眉尾滑向我的鬢發,像撫弄琴弦一樣來回遊移,墨玉眼睛微微眯起,然後握住我的肩膀,我隻覺得吃力,下一刻他便傾身覆上來,遮住了我眼前大半。
他的頭發流水一樣順著脖頸滑下來,在枕頭上與我的絞在一處。他伸手捏了捏我的耳垂,淡定道:“好了。下麵你再把剛剛告訴我的那七天早膳菜譜倒著說一遍。”
我:“……”
天子禦國門,君王死社稷。據說穆國國君在得知南朝兵士攻破都城之後,毅然自高高的城牆墜下,死狀極慘。然而在玩弄政治的人眼中,大概向來就應該成王敗寇,這本就是一場賭博,所以也怨不得什麼。我曾經問蘇啟,如果他不是生在蘇國,而是生在其他任何一個即將被滅的小國家,身為一個即將被弑的小皇子,他該怎麼辦。而蘇啟的回答是,他很懷疑我究竟是不是他的同胞妹妹。如果我是他的同胞妹妹,為什麼就這麼願意想他掛掉。我為什麼就不能假設他是個江北第一富商或者江湖第一高手的兒子,而一定非要假設他是那個千萬人裏也難挑出一個的沒落皇族倒黴蛋。
而我的想法是,所謂生於憂患死於安樂,蘇啟窮盡此生,大概都不可能再成為一個富商或者武林高手的兒子,但也許在幾年或者幾十年以後,蘇國真的會因零零散散七七八八的各種方式沒落下去,而他真的就有可能成為我說的那樣。雖然這樣的淒涼景象現在看起來根本不可能,也難以讓人想象。
隻是這樣的想法不可能說出來,所以我隻能把所有的話都默默地咽回肚子裏。
過了兩日,聖上精神好了許多,對秦斂的賞賜開始源源不斷地送入東宮。而臣子們也是紛紛盛讚秦斂的足智多謀,稱這次戰役實在是贏得果斷漂亮。
如果我沒記錯,前些天秦斂就南邊水患提出治理方案後,老臣子們稱讚他的詞彙也不外是多謀足智,將問題解決得果斷漂亮。這實在是沒有新意。而秦斂麵色一直淡淡,聽完恭維後甚至愈發低調,還寫了一篇總結此次戰役經驗教訓的奏折呈了上去,字字謙遜句句中肯,毫無炫耀之意;並且接連幾天都是呆在東宮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得到的賞賜也轉手就都送給了我。
這實在是一個聰明儲君的聰明做法。懂得如何熨帖聖心,收服臣子心。雖然我無從知曉當今南朝聖上是如何在三皇子秦楚誕下之後八年才又同皇後生下了四皇子秦斂,但若單單從結果來看,於南朝未來看,這實在稱得上是一個十分英明的做法。
秦斂並未像我想象的那樣,剛剛放下穆國地圖就又揀起岐國圖誌,這就代表他最近還沒有打算要再攻打岐國。而我在無聊之餘總是忍不住猜測最後一點岐國的土地到底會怎麼分割,究竟是一國吃獨食還是兩國見麵分一半。然而想來想去,也想不出究竟會是什麼結果。
最後倒是想起了蘇啟在我臨來南朝前對我說過的一堆於秦斂有關的兵家戰事。他以往一向看扁我在軍事方麵的理解能力,然而那幾天卻是填鴨般把秦斂慣用的兵家計謀連帶心理和手腕都好好地對我分析了一遍。
蘇啟那天不辭辛勞地從天明說到天黑,我終於好歹聽懂了其中幾件事。記憶深刻的事件之一便是在南朝已經把攻打鄰國的行為養成了一種習慣的時候,與南朝毗鄰而居的五個小國人心惶惶,不久之後終於找到了合縱連橫的方法,糾集了五國幾十萬兵士與南朝對峙。而秦斂對此的對策是,將攻占的三個小國的四座城池重新歸還,小國從未受過南朝如此禮遇,受寵若驚之下毫不猶豫便撤兵,於是聯盟不歡而散,再於是南朝把鄰邊當成了一塊芙蓉玉露糕切成五小塊,最後慢慢一口一口全部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