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啟的暗衛派出去已經幾天,卻頭一次缺乏效率,至今尚未摸到秦斂藏身在哪裏。
眼前這個人,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身姿,這樣的談吐方式,在未揭穿的秦恪的麵皮底下也許可以渾水摸魚,可我既然犯了猜忌,這些就都越看越像一個人,漸漸遍地生疑。
我望著他,他手上那枚熟悉的綠玉扳指猝不及防地落進眼裏,我忽然胸口憋悶,有些透不過氣來。
前些天在燃香坊與秦斂重逢,甚至與他擦肩而過,我雖緊張,卻仍然鎮定。如今隻我獨自一人麵對他,他就靜靜站在我一尺之外,如此措手不及,我便難以遏製住臉上表情的變化。
我匆忙撇頭,眼神驚疑不定,半晌才擠出兩個字:“多謝。”
過了片刻,他才輕聲答:“不必。”
接著我便咬住唇默然無語,好在很快我就聽到了宮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直到走進了這一方小池塘。
我終於鬆了口氣,像是被狼追一樣急慌慌地喊冷,荷花也沒心情賞了,待宮人為我蓋了薄錦被之後就倉皇地離開了池塘。
一直走了幾十米,也沒有勇氣回頭看一眼。
回去以後仍然驚魂甫定,偏偏眼前又是一黑,長久都沒有緩過來。我閉著眼沒有出聲,再睜開時勉強看到一些光亮,便吩咐宮人將茶取來,接連毫無形象地灌下好幾杯,才終於能開始思考。
我知道今日的反應大失水準,秦斂在燃香坊那一日已然喚出了我的名字,今日又給他麵對麵端詳了一番,我不知道下一次再給他撞見,他還會做出什麼事。
我趴在桌子上,揪著頭發很有些煩惱。我搞不懂秦斂這樣做在圖算什麼,也不知我究竟該怎麼做。又不能跑去問蘇啟,他肯定會說,你一直不承認你是蘇熙,他又能怎麼辦?
這其實也不失為一個辦法,總歸還剩下不到一年的時間,到時候我死了,便什麼都沒有什麼了。
然而,我卻無法忽視心底那個越來越猖狂的想法。既然秦斂已經猜到,還來了蘇國,那麼就直接告訴秦斂,他沒有猜錯,蘇熙還活著,蘇熙就是我,他會怎麼辦呢?然後再讓他知道,我的病本來很早就可以好的,卻因與他有關的兩次中毒,還有半年多的時間就要死了,他又會怎麼辦呢?
想到這裏,我突然被自己嚇了一跳。在這個陰毒的念頭冒出來之前,我都不知我心裏藏了這麼多怨氣,自己都要死了,還想要拖著秦斂來為我傷心難過。
我以為自己已經無所謂了,如今才發現並非如此。假如不再見到他,沒有他的消息,也許我會無所謂,再看一遍這世間花開花落就離開。然而現在我見到他,心裏某個角落便又開始不屈不撓掙紮。
我默念了半天,還是無法把這個詭異可怕的念頭壓下去。從我第一次見到他,到我嫁給他,再到我服毒死去,似乎都是我在一廂情願追隨他的腳步,他在我的麵前總是從容而沉穩,不曾慌張不曾失態,更不要提會做出秦楚當時愛慕阿寂時那份狂熱的追求姿態。
我都沒有問過秦斂一次,他究竟有幾分喜歡我。
如果他不喜歡我,那就罷了。可是他顯然還是有幾分在乎我的,有了這樣的認知,我就又想要貪求更多,忍不住想要他哄一哄我,逗一逗我,抱一抱我,在我離開的時候有他能陪著我。
我本該做一個大度寬容,善解人意,不求不怨的公主,不論遇到什麼,先人後己都是應該而且必須的。可是如今,這樣自私的想法,本該壓製下去,卻在我心裏越擴越大。
我還是忍不住。
我沒有把遇到秦斂的事告訴蘇啟,有了這樣的念頭以後,我明顯有些神思不屬,也不知一貫見微知著的蘇啟有沒有看出來,但他一直沒有說什麼。
不過從第二天起我再去禦花園,身後必有一堆宮人緊緊跟著,再不能簡單打發走,不但伺候周到,還有專人陪我說話逗樂。宮人一副絞盡腦汁想笑話的模樣讓我看得很是不忍,於是後來反倒成了我跟他們講一些奇聞趣事,內容省略各種稱呼和名字,也簡化了細節,但還是讓他們聽得津津有味。再後來大家都心情放鬆愉快的時候,大概是受到了大笑聲的驚擾,有隻狸花貓突然從附近草叢中竄了出來,我眼前一亮,指著貓咪逃去的方向喊:“貓!貓!快追快追!”
宮人一哄而上,草叢頓時像是被風吹過的長發一樣被□□得淩亂不堪。貓兒徹底被嚇到,幾下跳上了樹,在上麵翹著尾巴警惕地往下瞧。宮人拿梯的拿梯,爬樹的爬樹,望風的望風,煞是熱鬧,我正聚精會神看追貓亂象,忽然聽到身後一把清朗的聲音輕柔地道:“蘇熙。”
我聞聲回頭,嘴角甚至還掛著一撮兒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