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熟悉我的所有事,所以如果你肯幫忙同那個女孩子講一些我的事,她在最初幾天就大概可以蒙混過關。到時候再想個主意,就說我由於一些事要回蘇國,讓秦斂幾年見不到人,慢慢他的思念和傷心就會淡下來……”停了一下,接著說,“到時候就算被他發現我是假冒的,至少他能體會到我想要他活下去的苦心,如果他肯尊重一下死者為大,就會繼續活下去。”
阿寂又是默然,半晌問我:“公主想要誰假扮?”
“其實,”我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覺得你就很合適。隻是要看你願不願意。”
“公主說什麼,自然我就做什麼。隻是,”阿寂清冷的聲音一如既往,沒有什麼起伏,“公主這樣做,我心中莫名難過。”
我沒有再解釋什麼,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我發現自己能使用的力氣已經剩下不多了。
我知道自己的情況已經相當糟糕,這一次清醒過來的時候聽到太醫正壓低聲音同秦斂講話,說我怕是撐不過三日,猶疑著問他要不要準備後事。聽到這話後我雖然看不到秦斂的神情,卻總覺得可以感受到他的難過。隨後我聽到他的聲音,竟是冷靜得不成樣子:“準備吧。”
我知道他心中必然並非這樣鎮定。前些天我也是從昏睡中醒來,尚未睜動眼皮,便發覺他正握住我的手,是十指交纏的樣子,大抵是坐在床邊,同以為還在昏睡的我低聲說著什麼。起初我意識混沌,並未聽得太清楚,清醒後慢慢回味,才想起他那時候說的話竟是脆弱如斯:“蘇熙,你快些醒過來。陪我說說話。你這樣一直睡著,我有點害怕。”
那一刻我隻覺鼻間酸得難以言喻。
然而,同時,他這樣說,我便越發想讓他活下去。
我在同阿寂講話完,才想起還可以嚐試另一種方法。人們都說,死者為尊,按照這一觀念,如果我臨死前留有遺言,那麼隻要秦斂可以辦到,不管他情願不情願,大概都會礙著我而答應。而我現在的狀況既然已經被太醫判定為可以去準備後事,這就代表我此刻說的話與遺言也沒什麼差別了。
然而理論很完美,施行起來卻有點困難。我很想將心中已經改變了的主意說出來,逼著他答應,卻發現已經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了。眼淚倒是流得很容易,在張開嘴的那一刹那已經簌簌地掉了下來。可我並不想留給他一個哭泣的最後印象,於是心中越發急切地想要把眼淚收回去,改成一個微笑,卻反而越急越亂,一直沒能笑出來。
這個樣子一定很難看,我在心中絕望地想著,感覺到秦斂的手指慢慢移上來,他的手十分溫暖,溫柔細致地捧住我的臉時,我的眼淚愈發洶湧而出。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我自懂事起,其實便很少哭泣。而自從十六歲第一次見到他,之後的每一次掉眼淚,真真假假,都是因為麵前的這個人。
我真的很舍不得他。
他放柔了聲音:“不要害怕。我們馬上就要到藏郎了。會好的。”
這話顯然是在哄我。我知道我們雖然已經到了大漠邊緣,然而離藏郎卻還有許多天的路程。我急於將心中的話說出來,卻失望地發現仍然沒有力氣開口。
秦斂輕輕地說:“怎麼了?是不是舍不得我?”
我的眼淚愈發湧出,用盡了力氣眨眨眼,希望他能明白。
而他顯然是明白了,笑了一下,握緊我的手,同我道:“不要擔心,不論在哪裏,我都會一直陪著你。”
我很想回答他,我確實舍不得他,卻不再希望他在我死後也要去陪著我。無奈喉嚨裏遲遲發不出聲音,隻好用口型向他述說,說了半天,積聚的力氣一點點地都用光了,他還是沒有回複,像是沒有看懂。
我實在著急,聽到他終於開口說話,卻不是我想聽到的意思:“我終究做過一些事,即使你認為可以理解,我卻無法用同樣的理由安慰自己。盡管你沒有絲毫抱怨過,我卻知道你受過的委屈很多。而我,除了陪著你,想不到還有其他可以撫平你委屈的方式。而你如果離開我,大概也會覺得孤單,我下去陪著你,你不會覺得害怕,我也願意,這樣不是很好?”
我怔了怔,眼淚驟然急雨一般掉下來,無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