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像父親,他像父親嗬!
難怪自己總覺得是在哪裏見過,難怪自己又總是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見過他,原來,他長得像父親,她怎麼能想得到這一層上來,她又哪裏會想得到這一層上來!
“你……你是……誰……”艱難的問出這一句,蘇洌兒緊張的盯著戚老爺,心裏普通亂跳著,此時正是初春寒風料峭的時候,然而她的背上已是濕膩的一片了。
“我是誰?我是誰?”戚老爺臉上的情緒瞬間千回百轉,由陰冷猙獰變得哀苦,蘇洌兒恍惚好像看見他的眼裏分明有水光一閃,他忽的轉過身去不肯讓人看見他的臉,語氣裏是壓製不住的凝噎:“蘇楊氏那個老賤婦說的,我是野種,我是我娘偷漢子生來賴你蘇家的野種……”他一拳打在院子裏的香椿樹上,香椿樹上依稀已見了新芽,他一拳落上去,它隻是微微的顫了一顫,依舊在春風中舒展著芽葉,迎風搖曳著。
蘇楊氏是誰,蘇洌兒卻是知道的,她是蘇洌兒的祖母,祖父過世後,留下祖母仿佛風中殘燭,雖有兒孫滿堂在膝前盡孝,奈何身子薄弱,病症纏身,在蘇洌兒被送進四方庵後的第三年,就撒手追隨了老太爺去了,蘇洌兒雖然沒有回家為她送終,她落葬之後,家人卻製了兩位老人的牌位送來四方庵,讓蘇洌兒每日早晚,在靈位前上香供奉著。
“你,你不許這樣說我祖母。”自己日夜供奉的先人此時乍然被人稱做老賤婦,是蘇洌兒無論如何不能容忍的,她顧不得去細想這位戚老爺和自己家人有著怎麼樣的錯綜複雜的關係,忙出聲喝止。
戚老爺陡然的冷笑起來:“她怎麼不是老賤婦,她雖是蘇家正室妻子,可她一方麵沒有生育,一麵又得不到丈夫的心,卻妒忌我娘受到寵愛,在我娘生下我後,她一直都方設法的要弄死我,父親整日的在外麵為生意奔忙,哪裏知道她做下了怎樣的事,娘帶著我忍氣吞聲,隻盼著我大些了,我們娘兒倆好有出頭之日,可是就在我八歲那年,蘇楊氏那個老賤婦乘著父親南下去了雲南,她硬是串通了家中下人,誣蔑我是我娘跟馬夫私通所生,那位馬夫被活活打死死無對證,可憐我娘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多虧了奶娘,半夜裏偷偷將我出,躲到了她鄉下的姨母家,我們一心隻盼著父親早些回來,能為我和娘伸冤做主,可是等啊等啊,沒有等回父親,卻等到了我娘的死訊,我娘她……懸梁自縊了……”
然而說到這裏時,戚老爺臉上浮現的卻不是悲傷,而是深濃的恨毒:“奶娘不敢露麵,就請她的姨父去找她在蘇府裏最是相好的一個姐妹打聽,她那個姐妹是那老賤婦貼身伺候的,什麼事不知道?她告訴奶娘的姨父,那老賤婦發現我不見了,四處尋找不到,就下死命的拷打逼問我娘,我娘受折磨不過,一頭撞在了柱子上,她……”
戚老爺的臉上不知何時已經滿布了淚,眼角上的皺紋彰顯著這麼多年來,他經曆了多少的風險辛酸, 隻這一瞬間,蘇洌兒就相信了他的話,這樣血腥慘烈的往事,原本是大戶豪門裏常演的戲碼嗬!
停了一停後,戚老爺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平靜了些,才又道:“奶娘得了這個信兒,知道蘇楊氏不會善罷甘休,於是決定帶著我前往雲南去找父親,可憐她一個婦道人家,身上隻有一些微薄的盤纏,要帶著個孩子去那麼遠的地方,艱難的程度可想而知,我們一路乞討著向南而去,饑一日飽一口的,好容易到了南京方向,奶娘就病倒了,縱有千萬個不放心,她……還是去了……”
他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然而院子裏誰都想像得到當時的情景,一個病弱的奶奶是怎樣的不甘心的撒手而去,一個八歲的孩子是怎樣的茫然無助的哭泣,大家的心全都揪了起來,一時間,都好像忘記了,眼前的這個人是怎麼樣的一副狠辣心腸!
到底,還是梅姨開了口:“那麼,你後來……”
“後來?哈哈哈……”戚老爺笑得一陣蒼涼:“我偷藏在一批去雲南的商隊的馬車裏,想跟著他們到雲南,可是沒有想到,那隊商隊走了幾天後,不知道何因又掉頭向了北,而我因為偷他們的東西吃,也被發現了,好在那個領頭的心腸還好,他得知我要去雲南找父親,就問我父親在雲南的哪裏,我這才知道,原來雲南是一個很大的地方,而我,壓根兒就沒有父親的確切地址。”
好像說累了,也好像往事實在太過傷人,戚老爺的臉上此時已無半點之前的戾氣,看起來隻是一個普通的傷感往事的老人:“那領頭的見我實在無處可去,不忍心丟開我,於是一路將我帶在身邊,到了天津後,他們讓我留在天津的鋪子裏,我那時很害怕,總怕他們會趕我走,於是我年級雖然小,卻也是每天腳前腳後的跟著,學著小時候家中奴仆的樣子給他們端茶送水,他們倒也喜歡我,後來我漸漸大了,就跟著他們學做生意,而我的身世,我絕口不提,如此又過了幾年,十五歲那年,我終於有機會跟著商隊回到揚州,卻聽人說,蘇家傳出消息,說我這個大少爺早在七年前已經死了,而蘇楊氏那個老賤婦,在做了這樣的傷天害理之後,居然老天爺不長眼,還讓她在第二年年底裏,生出一個兒子來,已經六歲了,這個孩子,就是你爹。”最後這句話,卻是對蘇洌兒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