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立秋。
欣晨又見到了東方蔚。
因為太後下旨放燈節在禦花院護城河邊舉行放燈儀式,後宮婦女及仆從皆可參加,並且邀請了文武百官。
放燈,是京城中流傳著的一個風俗。當夏季過去、秋天到來時,女子們將自己巧手做的小燈放入河水,讓它隨波漂走。以示送走夏神,迎接秋神,並祝願有個豐收的秋季,祈禱來年也會豐收。
宮廷中的女子當然不是祈求農作物可以豐收,而是喜歡湊熱鬧,於是也每年舉行隆重的放燈節。當然其中一些宮女也會替家鄉的親人們祈禱,祝願他們平安康泰。入夜,護城河邊布置好的放燈場地漸漸熱鬧起來。文武百官攜著家眷在河的那一頭,皇宮中的人在這一頭,河上有一座橋連接兩岸,但隻有少數人才允許通過這座橋。女子們穿著各式華服,滿身珠翠,耀花了眾人的眼。
欣晨穿著公主的宮服,和寧妃、小萍來到河邊,擠入眾後宮女子群中。然後,欣晨見到了他——
東方蔚伴在太後身邊,被眾位美豔華貴的公主包圍著。他鎮定自若地談笑著,氣宇軒昂、風度翩翩,招來滿場男子們又妒又慕的眼光。在珠光寶氣之中,他含笑而立,自然而然就是個發光體,無人可掩其光采!
“欣晨,”寧妃喚回注視著東方蔚的女兒,“我們到那邊去吧。”
“好的,娘。”欣晨挽著母親走開,禁不住又回首望他一眼。無聲地輕歎,那樣的男人,的確是注定要被眾多女人所包圍的。
東方蔚隨口讚了身旁的一位公主一句,逗得她興奮地撫頰羞笑。然後他側頭微笑,聽著太後說話,眼光卻悄悄移向那一頭——那個牽動他心的女子,欣晨。他今晚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她。
七八天沒有見她,她……似乎了消瘦一些。
這些天中,他出了一趟宮,回家探望父母,也與好友們聚會了一下。
南宮的妻子已經有了身孕了,那家夥整天笑嗬嗬地等著做父親,幸福的樣子看來刺眼。韓應天身邊也有了個可愛小丫頭陪伴,看來好事將近。就連那個亂七八糟的痞子朱敬祖也從金陵捎信回來,宣稱他對一個美麗得驚天動地的女子一見傾心,正在全力糾纏中。好友們幸福的模樣讓他不爽之餘更加想念欣晨。
冷靜幾天後他已經釋然了。說到底他生氣的原因還不是因為麵子問題?就因為知道她原來對自己無意,才對自己的一廂情願感到麵子掃地嘛!他竟也這麼幼稚,這有什麼好氣?她不喜歡他就去追到她喜歡呀!憑他東方蔚的本事,還怕贏不到她的心?
才受一點點挫折就生悶氣,他何時變得這麼盲目了?唉,都是因為動了心,才亂了分寸。
其實整件事也算他笨,即使她裝扮像個宮女,可是從言行談吐、學識氣度也該看得出她出身不凡呀。所以說,根本就是他自己眼拙,還對她生氣,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現在該慶幸才對,她本來就是公主,隻要追到她的心,婚事就沒有大問題。光明的前景就在眼前,他哪還有空生氣?
想通了,他第一次不用皇上和太後召喚,自己迫不及待地回宮中。準備重整旗鼓,俘虜她的芳心!
“東方蔚,”太後問他:“怎麼樣,這些時日,你到底看中了哪位公主?”
東方蔚笑笑,“離一個月限期還有十天吧,微臣到時一定會做出決定。”他是已經決定了,但那個公主還沒點頭。
“你可要快點呀,別讓哀家這些孫女們等得心焦。哀家的這些公主們個個如花似玉,你可要睜大眼睛好好挑啊。”太後看看周圍嬌羞的公主,不由暗歎,無論東方蔚的選擇為何,總會有人傷心。東方蔚應諾,再與太後聊了幾句,托辭告退,避開眾公主的糾纏,過橋隱入官員們那一邊。
月上中天,放燈的時候到了,女子們取出自己做的小燈,點亮裏頭的蠟燭,放入護城河中。一時間,河上漂著千萬盞各式的花燈,燭光點點隨波搖曳,美不勝收。
欣晨母女和小萍也尋了一個地方,點燃了小燈。
欣晨見寧妃和小萍已放下了燈,也上前蹲在岸邊,將手裏的燈放在水中,輕推它一把,讓它漂走。看著它緩緩遠去,恍如放走了這個不平常的夏季……
寧妃看著女兒沉靜的臉,輕歎一口氣:“欣晨,別想那麼多了。”為何女兒總恢複不了往日的歡顏呢?
欣晨微笑著回望母親:“沒有呀,我沒有想什麼了。娘不用為我擔心。”是呀,一切,都結束了。“是嗎?若是那樣就好。”寧妃站起身,撫了一下被晚風吹亂的發絲,“今晚夜色不錯,難得出來一趟,我們到處走一走,散散心吧。”
欣晨點頭,扶著母親沿河岸漫步而行。
“欣晨。”一聲輕喚在她身後響起,讓欣晨僵住。
東方蔚好不容易擺脫眾人,尋到欣晨,打了招呼卻不見她回頭,遂走近再喚一聲:“欣晨。”
是真的,不是她的幻覺!欣晨終於緩慢回過頭,看到了他。好意外,他怎麼會來找她?他們不是已經結束了嗎?
東方蔚走到她麵前,看看周圍,“隻有你一人?你母親和宮女呢?”方才他還看見她母親寧妃和一個宮女陪著她。
欣晨指指不遠處,寧妃在陪幾個妃子閑談。她仍在意外著他的主動接近,腦子處在迷糊狀態,但有一股喜悅已經漸漸溢滿心田。
東方蔚看看周圍喧鬧的人潮,再凝視著她,“那麼,你願意陪我走走嗎?”
輕輕點了頭,欣晨已無法再細思母親的告誡,任由翻湧而來的喜悅把她包圍。
東方蔚含笑,她似乎很高興見到他,“那走吧。”很自然地牽住她的手,並肩沿著河岸前行。
欣晨紅了臉,微微掙了掙就隨他了。不可否認地,她不討厭他這樣做。這一刻,她不想考慮得太多,現在他在她身邊,這就夠了。其他顧慮暫時滾遠一點吧!
這一邊不是放燈區,人潮不多,隻有稀落的宮女們三五成群坐在岸邊聊天。沒有閑人打擾他們,他們也不多說話,任由靜謐的氣息圍繞。不知走了多久,慢慢地喧嘩的人潮和明亮的燈火離他們越來越遠,直至幾不可見。
“欣晨,”東方蔚停了下來,轉到她的麵前,雙手捧起她的臉,深深凝視著她的眼眸。“我要為我前次的無禮道歉,我不該無故生你的氣。”那時他因為皇上居然用抽簽來決定他的婚姻大事給氣昏了頭,竟然把怒火發泄到欣晨身上。
他反而向她道歉?欣晨搖頭,“不,東方太傅……”
他止住她:“別再喚我太傅,叫我蔚文。”見她不解的表情,解釋道:“蔚文,我的字,以後就這麼叫我。”
這代表了什麼?雨過天晴了嗎?欣晨低下頭,掩不去笑靨:“不好吧,於禮不合喲。我這個小小的失寵公主豈敢直呼東方太傅的字?還有哇,東方太傅不是自稱微臣,還喚我公主的嗎?怎麼這回就忘了禮數呢?”
見她又恢複了以往的俏皮,東方蔚笑著輕敲她的頭,“又取笑我?好吧,前次是我不對,這回任憑你懲罰!”
“真的?我要怎麼罰都可以?”欣晨不懷好意地笑著,“嗯,要你扮狗叫好呢?還是學烏龜爬?或者學青蛙跳……”
“喂喂!”她來真的呀!東方蔚皮笑肉不笑地威脅:“玩笑話還是不要太當真哦!何況我是個很善於記恨的小人,公主難道不知道有句俗話說,寧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
“啊,我是個沒讀過什麼書的笨公主,好像沒有聽說過你剛才說的那句話。隻記得有句話說,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東方太傅該不會想食言吧?”
“我當然不會食言,隻是——”東方蔚作勢凶狠地欲掐她的脖子,“聰明的公主一定知道什麼叫識時務者為俊傑!”
什麼?以武力相迫,真是小人!欣晨笑著躲開他,看來東方太傅賴皮的功夫也很高明呢!
兩人笑鬧了一會兒,玩累了的欣晨喘著氣坐在河畔的大石上。東方蔚也過來坐在她身側,與她一起看著水中漂著的小燈。
悄悄地,東方蔚的手環住了她。她覺察到了,可是沒有躲開。今晚太美好了,何必去破壞它?在他的身邊,那些現實的顧慮顯得那麼遙遠,讓她想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