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長恨此生非我有(2 / 3)

“尚雋,讓我進去……”他嘴唇發白,渾身冷得仿佛置身冰窖之中。記憶中,她發甜的味道,伴隨著她腳踝鈴聲而來的桃花香怎麼都消失了?白色亮眼的光芒晃得他頭重腳輕,柔和的眸色漸漸地渙散,他好像看見有抹輕飄飄的顏色蕩蕩漾漾著,就要逃出這九重宮殿,而他隻是想要伸手抓住那……

“世子,不能哪……你看了會心碎的。君小姐……她萬萬不該承受這種折磨……”

尚雋死活不能讓世子進去,世子突然咬住嘴唇,眼裏的淚水幾乎就要掉了下來。

心碎?

他還會有心嗎?

別過臉去,卻忽然聞到一股濃鬱的花香。

“怎麼會有這麼濃的香味?”

“我也聞到了。”內侍跟宮女麵麵相覷,眼底都有駭然之色。

袖袍下的雙拳隱隱在顫抖。

夭桃,夭桃你還在嗎?還在這九重殿上徘徊嗎?

他迷失在深山老林中。

黑霧層層環繞,蟬鳴蟲吟窸窸窣窣。

“這是……哪裏?”柔嗓低吟,大掌撫上身旁的梧桐樹,竟通通透透地從樹身一穿而過。

不遠處傳來沙沙的聲音,那是有人輕輕踩著一地落葉,拖曳著重物緩慢行走。

他沒有打算上前,卻身不由己,如一縷無主的魂。

躲在茂密的樹叢背後,他看見一隻身材魁梧的山魈披著山虎皮,一手將巨大的斧頭扛在肩上,另一隻手拉著一個瘦瘦的女人的腳,在叢林中詭異前行。那女人的身體在地上拖出一段長長的距離,烏黑糾結的長發如海藻般披布在地上,慢慢移動著。

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腳步如紮了根,寸步不能移動。

隻聽心中有個聲音在輕輕地誘惑……

再一點,再一點……

他匍匐向前,雙手緊緊地抓在樹幹上,指甲嵌進堅硬的樹皮裏,而他卻一無所覺。

看到那女子的側臉,幾乎有一半是隱沒在烏發之中,烏青淤血的臉龐幾乎毀容,無法辨認。可他的胸口卻有東西在狂跳,跳得那麼大聲,叫他幾乎都要擔心起來。

忍不住朝前邁了一步,腳下一顆石子滾動,發出“哢噠”的聲音。他頓時僵硬成石。

那山魈猛然回頭。

心跳得好狂。他連大氣都不敢出,屏息躲在樹後。

如果……被發現……他卻連這裏到底是哪裏都不知道……

該怎麼才好?

山魈拖著那屍體朝他的方向沉沉走來。

他一身冷汗,無計可施,卻聽得有人嗚嗚咽咽地開口:“石子磕到我的頭了,好痛好痛。”

他雙目瞠圓,雙拳隱隱發抖,不敢置信之極。

“等我吃了你,你就再也不會覺得痛了。”山魈低沉地發笑。

“你吃我的時候,我會不會覺得痛?”很難想象自己被一口一口吃掉的樣子。

那山魈愣了愣,“吃你之前,我會把你洗幹淨了,煮熟了才吃。”說實話,她現在這個蓬頭垢麵的樣子,還挺讓他沒有食欲的。

“煮的時候我會不會覺得痛?我從小就怕痛,你能不能想點不痛的辦法來吃我?”

他記起那人也是很怕痛,很怕痛的,就是小小的磕磕碰碰都能叫那雙圓眸滴下幾滴淚花來。

那山魈沒有回答,大約是被她的要求給難倒了。

那沙沙的聲音漸行漸遠,他沒有再聽到他們的對話,心下一緊,邁步追了上前,卻聽一聲淒厲鳥叫,一隻巨型大鳥撲騰著,從天而降,兩利爪朝他猛地抓了過來。他駭然大叫,往地上撲去,一道白光驟然而閃——

“小桃——”

“殿下?”淑妃從夢中驚醒,翻身坐起,往身旁的皇帝望去,隻見他在這陰冷潮濕的四五月居然睡得冷汗涔涔,表情驚恐,“殿下,快醒醒。”她慌慌張張地推了推皇帝。

哪知,皇帝瘦骨嶙峋的大手倏地扣住她的手腕,平日柔和的雙眸陡然睜得好大,冷酷地瞪著她,好像從來就不認識她似的。

“殿下,你……你弄痛臣妾了……”纖細柔荑哪裏經曆過這般粗野待遇,淒淒切切地哀求著皇帝快快放了她。

他恍若未聞,甚至根本沒有從夢裏醒來,“夭桃?”柔嗓陰冷地呼喚,竟是一個禁忌的名諱。

“殿下,我是淑妃啊——”她掙紮著,卻始終掙脫不開皇帝的控製。想不到平日奄奄一息的皇帝竟也有這般的力氣,就像……就像中了邪……“來人,快來人。救命哪——”

“為什麼?”他低聲問道,淑妃一頭霧水。

什麼為什麼?

三年前,君議政家的小小姐在東宮中毒成為當年轟動一時的懸案,涉及的人大多官高權重,牽動朝野上下文武百官,叫本就飄搖動蕩的皇朝幾乎不穩,動亂又起,為了息事寧人,王上隻得將此案重壓,而當年還是世子的祜澤也默默接受了這樣不清不白的解釋。

君家的不滿,隨著世子的忍耐而被鎮壓。

現在他來問為什麼,真把淑妃給嚇壞了。

“為什麼?”他厲聲喝問,被他死死抓著的淑妃驚恐之下,竟然連連叩頭求饒。

這個時候,尚雋大人帶著內侍們衝了進來。

“尚雋,救命,救命!”淑妃淚流滿麵,一隻手朝尚雋抓去,抓住他的袖子。

尚雋迫不得已,隻得撲到皇帝跟前,“殿下醒醒,醒醒,天亮了,殿下!”

一道柔和的光芒閃過眸間。

祜澤突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直咳得白手絹上染滿血絲。

“快請禦醫。”尚雋大叫,兩個內侍飛快跑了出去。

“尚雋?”放開淑妃的手,他茫然地望著尚雋有些蒼老的容顏。

“殿下你怎麼了?”

俊眸緩慢地將房內擺設四顧,一如尋常,可是那股寒意還滲得骨髓發涼,“我……做了噩夢。”他柔聲回答。

“隻是夢而已,殿下不要擔心,禦醫馬上就到。”尚雋低低安慰道。

隻是夢……

可是那老林子的腐敗味道到現在好像還縈繞在他鼻間。

他舉起兩手,白皙修長的大手,十指指甲裏沾滿了腐爛樹皮……

從什麼時候起開始習慣長時間凝睇著一個地方出神?

他也忘記了。

隻是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便這般愣愣地望著一地的殘花,待到朝陽染紅了庭園裏蔥翠鬱鬱的林木。

一晃三年,而景色依舊。

“殿下,今日要上早朝嗎?”尚雋垂立一旁輕聲詢問。

病弱的男子仰起蒼白的俊臉,清眸裏帶著淡淡的困惑。

“尚雋,你有聽到鈴聲嗎?”

尚雋側耳傾聽,“沒有,殿下。”這個時候,大概隻有泰空寺的鍾聲低緩沉重地在吟唱吧。

他歎了一口氣,“我也沒有。”由著尚雋將他扶了起來,他不住東宮已經一載有餘,常常聽宮女內侍私底下談起東宮夜裏有腳鈴聲,像是孩童拖著腳步在走,腳踝上的鈴鐺丁當作響,鈴聲時而近時而遠,總是追也追不上。但是他卻從不曾親耳聽見,也不知是真是假……

禦駕大殿,百官齊鳴。

柔眸淡淡一掃,文官之列果然又少了君家數人,“平身吧。”

“殿下,臣有本要奏。”戶曹韓正浩站了出來,揖了揖,道,“臣要參議政君花蓮、參讚君彧、吏曹君曉來、判書李惠中等十二位大人,以身體不適為由告病在家,實並無病痛,乃是為君議政小女君夭桃三年祭日大肆操辦,這等任性妄為真是罔顧朝綱法紀,編排理由更是欺君罔上,罪加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