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1 / 3)

一室掌上了燈火,書房裏自上而下地端坐三人,氣氛凝重。

“爺。”韋應物一臉愧疚地開口,龍天運早已吩咐過了他們的稱謂,“都是屬下保護不力,使得二爺身受重傷。”原以為龍天賜的傷有著落了,但任絳汐的表現大出意米,令他們極是費解又大失所望。

龍天運沉沉地搖搖頭,那幾個蒙麵客顯然便是劉海一夥,他想起任絳汐所說的綿雪寒冰手,這是青宿一派的武功,瞧那功力已達十成火候,定是星宿派上輩分的宿耆,劉海連此等人也約到,隻能說明他已不容小覷。

窗外此時正極力醞釀一場暴雨,鬱悶的氣壓於黑暗中仍可感覺。龍天運的心情便似這天氣一般,隱隱中些許不安,還有些許深沉的——恐懼!對,恐懼,就像一場禍事將來臨,一件心愛的珍寶將會失去。他想理清頭緒,但載浮載沉的思緒硬是抓不住,他的腦海浮現一張臉,許多的煩惱與答案都在她身上。

“最近劉海可有什麼動靜?”冷靜的口氣。

“據探子回報,劉海纂位敗北之後,原來是逃匿於恒山懸空寺,在那兒求懸空寺住持空樹大師的收留,空樹大師乃武林善名遠聞的人物,見他可憐,便為他剃了度,怎知一月過後,懸空寺突遭大變,空樹大師無故於深夜中失蹤,劉海那廝,也跟著一起消失了。”韋應物汗顏道,“此後江湖上便出現了一群神秘的蒙麵客,許多武林上成名人物莫名陸續失蹤,稍有名氣的幫派也在一夜間被挑了招牌,想必這都是躲於暗處的劉海暗中策劃所為。”

龍天運點點頭,“照這麼說來,武林中有幾個可能是劉海一夥?”

韋應物微微沉思,下方的吳欣接口道:“當今武林之上,道貌儼然的偽君子為數不少,但真正算得上有野心的梟雄廖廖數人,其中以恒山派的掌門人木黎隼為最。”

龍天運雙眉一軒,果斷道:“派人混入恒山派,暗中調查恒山派的木黎隼。”

吳欣應了聲,立時出了去,室內有一刻的沉靜,許久就聽韋應物啜囁地開口:“爺,二爺的傷……”

龍天運一揮手煩躁地打斷,“仍有一月的時間。”

他的聲音略顯空洞,似是一些希冀升了上來,一些又破滅了!

這是一枚碧綠瑩潤的扳指兒,由它若欲泌出水霧的潮濕視感可看出它年代的悠遠,在它的內壁,還可看出刻著的“禪詣懸空”四個小篆,這是一個代表著某種含義的信物。

任絳汐盯著這扳指兒出神了約有一個時辰之久,恍然的神情,沒有任何波動,隻是純然的沉思。

不錯,這枚扳指正是武林中具一方聲望的空樹大師之物,它是曆代懸空寺住持接任掌寺一職時的信物,現在卻轉至她的手上。

這正是幾天前巡京大街中那個蒙麵客淩空丟給她的物事,它的意思表達得很明白,空樹大師是在他的手上,要想他活命就乖乖就範,落款是劉海。

他拿對喬了,十七年前她是個怙恃無依的街頭孤女,一身的病厄使她差點便死於三歲那一年。是空樹大師好心地照料著她,又大老遠將她送至天山求師父為她治病,然後再得師父收留,可以說,空樹大師是她的再生恩人。

空樹大師之於她,就如同這世界上除師父外的另一個親人,那種孺慕的感情,是每每滋潤她幹渴心靈的點點霖泉。

劉海竟對那麼好的一個人下手了,還用來威脅她!如果說以前她對劉海的所作所為仍抱旁觀冷眼的態度,那麼,這次他真的惹惱她了——他可以要名,要利,但他就是不能惹到她關心的人,否則,她絕不客氣!

她的眼射出淩厲的光芒,驀地分神聽到外麵有人來到的聲音,她迅速地收起板指迎過了身,令她詫異的是來人竟是龍天賜。

“二爺。”

龍天賜仍顯蒼白的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輕輕說道:“不必多禮。”

龍天賜上了座,雍容優雅的氣度讓她不期然想到另一個人,不過龍天賜的來意令她相當費解,一個丫環奉上了茶,龍天賜輕啜了口,抿嘴道:“冒昧而來,是為感謝姑娘的贈藥之恩。”

任絳汐一怔,苦笑道:“二爺倒令奴家汗顏了,對於二爺的傷,奴家袖手不治,賜藥一事,未免綿薄。”

龍天賜溫顏一笑,但隱藏於儒雅背後晶燦的銳光早已不著痕跡地將任絳汐打量個夠。

“江湖上紅拂神醫的名氣何等大,今日一見,確是個精彩的人。”

“落拓江湖人的習氣罷了!”

龍天賜瞧著她微微怔忡的臉孔,發現她真的瘦得可以,臉色過白,隻是那對漆黑的眼瞳,讓人有沉溺的感覺,她的外表也許並不出色,但不造作的表現,聰慧的眸光,恬淡淡然的氣質,正是她致命所在。

“你使我的兄長昨夜為你喝了一晚寒酒。”他淡淡地陳述事實。

任絳汐微微皺眉,臉上卻仍是冷淡的表情,龍天賜歎了口氣,皇兄對於眼前女子的喜愛已不是一兩次地傳入他耳朵,是以她令他好奇。

“二爺現在每天必定早晚各要承受一次寒熱交迫的煎熬,這是內傷於每天交替時分發作的現象,二爺可斂氣丹田,行真氣回轉小周天,入十二重樓,稍抒痛苦。”

龍天賜朝她微微一笑,正愁開口說些什麼,一方頎長身影屹立於門口,他識相地摸摸鼻子,站立了起身。

“時刻也不早了,我也便告退啦。”走至龍天運身邊,詢問擔憂的眼神。龍天運沒開口,表情沉鷙,他隻好無奈地搖搖頭,退了出去。

一室驀地靜了下來。天色雖稍晴朗,但仍有陰影,四周除了彌散著的芭蕉樹葉摩擦的沙沙聲,隻剩下他們的心跳了。

“爺。”她喚道,眼尖地瞧了他手腕上殷紅的痕跡,執起他的手迅速地為他上藥。

他的表情可以用陰晴不定來形容,滿臉盡是昨夜宿醉後的青慘,他的手是壞脾氣地甩擲瓷皿而受傷。任絳汐有絲痛惜,有絲無法苟同地為他上完了藥,他目不轉睛地瞧著她,漸漸放柔了神情。

“絳汐……”他喃喃說,他一伸手擁她入懷,迷醉地吸著她的幽香,但矛盾地雙眉糾結。

他這一生,注定是要被這個女人牽著鼻子走了。

“為什麼?”

任絳汐歎了口氣,自從遇到他,她的心一直便處於浮擺猶豫間,優柔寡斷得不似從前的她。

“我是個江湖人。”這句話足以給他許多弦外之音的解釋,而他顯然並不滿意,將頭埋於她的頸窩,讓人震憾的是他語氣裏的痛苦。

“絳汐,為什麼一直是我在求予,是我要求你陪我,你留下來,難道這段情對你而言,竟毫無留戀,待之便如負擔嗎?”可以感覺她震了下,然後反手攬住了他的背,瞬間的緘言令一股溫馨迅速躥起,她開了口,道出一個令龍天運狂駭的事實。

“爺,我愛你,很早很早已前便愛上你了。”

是啊,她是愛上了他,也許是她隱藏得太好,也許是他呆得仍感覺不出她眼底的情意,其實事實明擺著,似她這般似浮萍不拘束的個性,能為一個人留那麼久的時間,便足以道明她一顆心的淪陷。

他震撼的臉現出呆子的神情,顯得是對她的告白有多麼意外,她愛他,原來並不是隻有他一個人在唱一廂情願的獨角戲。他的神情很快轉為又驚又喜希冀地想開口說些什麼——

“爺!”她開口截斷他的話,阻住他將出口的索求承諾。

他的表情迅速地冷了下去,便似給人澆了一桶冰水,她的表情已夠明白。

“為什麼?”他鉗住她雙臂,任絳汐吃痛地擰了擰眉,他立即地放鬆了勁道。

“因為劉海。”她盯住他的眼,“他救了我,我曾答應他三件事情。”

龍天運一怔,臉色白了下去,三件事?他的腦迅速地運轉了起來——

“第一件,為他煉製丹藥;第二件,別為我皇弟療傷任其半生不死地擾亂我心誌;第三件……”

他的眼泛出寒光,她朝他點點頭,他狂怒地重捶了下桌子,“該死的!劉海哪個時候竟同你聯絡上了?”

他在氣她,更在氣自己。任絳汐驚心地發現他包紮好的手又沁出血絲,以手包住他的手,防他再自虐。

“爺……”她低喚,“讓我走吧。”

她的話換來他一個緊緊的擁抱,他又驚又急地低吼:“不!我不會放你走,你已經是我的,我不許你再離開我,一刻也不準!”

她沒掙紮,隻搖了搖頭,如泛冰霜的語音有著絕對的置人死地:“您應該猜到,劉海將會吩咐的那第三件事是什麼——留在您身邊,隻會害了你,一旦劉海說出來,我會毫不留情地執行的。”

他一顫,瞠目瞧她,苦澀地道:“難道我的一番癡心用意,竟抵不過你的一個承諾與原則嗎?”

她冷著臉沒開口,不想再解釋她的這個承諾還係著空樹大師的安危,她的一條性命!也許她可以全盤托出地求他予以庇護,但她從來都沒小覷劉海的能力,他的陰狠狡詐絕非一般梟雄可比,也許他最終會為龍天運所殲滅,但他絕對有玉石俱碎的本事——她不做難有把握的事。

他緘默了下來,緩緩卻執定地道:“我還是不放手。”

他雙眼一眨不眨地凝睇住她,瞧著她震動的表情。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低低的吟哦漾於滿園的色蕉叢中,蕩得滿片的芭蕉林不雨也颼颼。吟喟自芭蕉樹下的一個窈窕女子之口,滿天星鬥映出她的側麵,烘托出她姣美的容顏。

自小便父母雙亡,黑心的叔叔將她賣入了妓院,十五歲那一天,鴇母迫著她賣身,如花將凋零的命運,使她一下萌生了死意,是龍天運適時地救下了她,並為她贖了身,將她安頓於此,從此以後,她的整個身心便專為龍天運等待。

龍氏世家大當家的絕好條件,她從不奢望爺能再給她什麼,隻希望他能在偶爾蒞臨山莊的時候,好好地看她一眼,與她溫存一番,她長年的相思,也就償了。

她知道爺定是另有背景,卻從不敢過問,就如同山莊中另一個為二爺癡心等待的女子。

“姐姐,既然來了,何不出來一同說說話。”她哀愁的臉突對黑暗的一方瞧去,看著陰影中現出一人,是任絳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