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旭正在按照地址找門牌,數到旁邊第十個墓碑:“小九,我們到了。”
那是個雙人墓碑,上麵並排著兩個名字:蕭翔,林莘。清晰的刻進鐵灰色的石頭裏,跳出時間的荒洪,不動不語,無喜無悲,經年沉默。
蕭念默默的擁抱那兩個名字,冰涼、堅硬、沒有回音,隻有眼淚滴落的痕跡。“阿旭,給我講講他們的故事吧。”
董旭蹲下來,打掃門前衛生,想了想便說:“我先認識的你爸,那時我們常在一起踢球,有一天,你爸水平發揮超常,一腳把球踢到場外去了,正好砸到了一個人,結結實實給砸上去的,當時就把人砸的躺地上去了。那個挨砸的倒黴鬼,就是你媽。”
林莘被砸的連叫都沒叫一聲就暈了,蕭翔當時就被滿場的男同胞圍起來胖揍了一頓。
“為什麼?”蕭念覺得奇怪。董旭想起當年的情形覺得好笑,“因為你媽是當年地質學院一支花,仰慕者甚眾。你爸這一踢犯了眾怒了,他被揍,一點也不冤枉。”
蕭念立刻問:“你揍他了嗎?”董旭輕輕一拍墓碑上那個名字,笑了,“當時也渾水摸魚了幾下。”
那時的場麵一團亂,隻有幾個頭腦冷靜的先跑過去救傷患了。林莘傷的真不輕,半邊臉都腫了,右眼充血,送到醫院一檢查,還輕微腦震蕩。“你爸嚇壞了,醫院裏跟進跟出,生怕你媽因此會留下後遺症,他就是有一百條命也不夠贖罪的。”董旭的聲音低下來,“可惜他隻有一條命。”
蕭念的眼圈又紅了紅,扭過頭問:“那後來呢?”
“後來,他們就結婚了,然後有了你。”董旭回想著當年的情形悠然出神,“其實這兩個人……現在想想,怎麼樣他們都是會在一起的,隻不過相識的經過戲劇化了一點,人家是拋繡球,他們是砸足球。就算沒有這樣的烏龍事件,他們分別是你爺爺奶奶的得意愛徒,到我們家聚個餐就能牽上線了。緣分這種東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麼努力也得不到。”
蕭念張了張口,到底是沒有把“那你和解妤呢?”這句話問出來,看著父母的名字靜靜微笑:“真好,他們還來不及接受種種婚姻生活的考驗,就幸福的去了,連半夜起來給孩子換尿布的煩惱都沒有經曆過。”
董旭也笑了:“那可真是不得了的好體驗啊。”蕭念挪過去靠著大叔的肩,“阿旭,我很幸福。爺爺、大姐,都是對我最好最親的人……”把臉埋進大叔的衣服裏,聲音低低的,“我很愛你們……”
聲音那麼小,董旭還是清楚的聽見了,伸長手臂把小孩摟過來頭靠著頭:“嗯!”
陽光溫暖的照下來,照熱了石碑的冰涼,也照熱了碑前相依相偎的兩個人。蕭念動了動,手搭涼棚:“好曬!”
兩個人便下山了,邊走邊依依不舍回頭看,墓碑麵前那一大捧白百合分外醒目,蕭念停住腳:“我要是那捧花就好了,可以一直留在他們身邊。”
被董旭拖著大步向前走:“那可不行,你得留在我們身邊,他們倆恩愛的成天肉麻兮兮,你好意思杵在旁邊當電燈泡嗎?”蕭念嘀嘀咕咕,“又不是沒當過……”
這回董旭沒聽見了,拉著小孩邊走邊安排當日日程:“我們先出去吃飯,然後到周圍逛一逛,後山有座上千年的古刹,我們要不要去燒幾柱高香?”蕭念連連點頭表示很有興趣,“要去要去,那裏供著的神佛管著這裏這麼多先人,我們得去拜拜地頭蛇。”
地頭蛇在大雄寶殿端坐蓮花台,寶相莊嚴,蕭念合了掌虔誠跪拜,請求佛祖多多照顧她們全家上下,陰世陽世親朋好友全給拜托了一遍,覺得周全了,才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然後要董旭扶一把才能起來——這小孩年紀不大,心願不少,絮絮叨叨沒完沒了,簡直和佛祖拉了一遍家常,於是腿就給跪麻了。
董旭一邊給她揉腿一邊好笑:“你有沒有讓佛祖保佑你頭發快快長長,好早日脫離空門啊?”蕭念一聽又要跪,“我忘了……”被腳不沾地的拖走了。
終於下山的時候,天色已經擦黑,兩個人沿著山上的車道往下走。山腳下是通向市區的長橋,路燈已經亮起來了,仿佛一條光龍閃爍著蜿蜒向前。
遲遲不見有的士車經過,兩個人在路邊傻等,旁邊忽然響起來一聲吆喝:“栗子哎——又香又甜的炒栗子哎——”正無聊的踢石頭子的小孩立刻兩眼爍爍的盯住自己大叔,董旭一點頭:“好吧。”蕭念小狗一般歡快的蹦跳著去了。
糖炒栗子是裝在紙袋子裏的,捧在手裏熱乎乎的,蕭念心滿意足的回過身來朝大叔炫耀:“甜的!”董旭靠在大橋的欄杆上,溫暖的笑了。
他的身後便是整個城市的萬家燈火,輝煌燦爛,其間有多少人情悲歡聚散離合,每一個燈火下麵都在發生著不同的故事,待與人說。
“小九,我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