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九章(2 / 3)

無論如何,她是無力將他從牛頭馬麵的手中奪回他的命,更加不可能讓他長命百歲,甚至與她一般有無盡的生命。那麼,除了保住他的命這件事外,她或許能借著自己擁有的能力,來幫他完成他來不及完成的心願。

遺憾,就留給她吧。反正,她原本就不該喜歡上一名凡間的男子,原本,她與他是殊途,還不如早早結束,免得痛苦。

他也許不會,而她會。即使不願意承認,現在她已經學會了何謂無可奈何,何謂無能為力,何謂力不從心!

而,她怎麼會喜歡上他呢?

夕炎冬默默審視著看來斯文爾雅的鍾莫予。

他是一名凡間的男子,有著似乎不凡的樣貌——但在夕炎一族,卻不算突出。他的性子是不溫不火,亦屬沉默寡言,有時卻又多話,出奇的孝順,對於鍾重遠的命令,從來惟命是從,不會違抗半句。這樣的人,她怎麼會喜歡上呢?

夕炎冬眼裏有著不解,更加令她不解的是,她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才讓他無聲無息地潛進她的心,直至紮了根,自己都沒發覺?

“遺憾?”鍾莫予很奇怪她會問那樣的問題,“遺憾?”

“是。”夕炎冬一邊回答著他的話,一邊繼續觀察。

“有的。”他的遺憾,是有的,而且與她有關。

“什麼?”夕炎冬靜靜地道。他有遺憾,那麼,她會盡她所能,替他完成。

“你是誰?”鍾莫予眯起眼,已經很習慣夕炎冬簡單的問話,也能猜到她問的是什麼意思。

“我是誰?”走至離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夕炎冬蹙眉,考慮著該不該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告訴他。畢竟,世上任何一個人,隻要不親身經曆,是很難相信有他們的存在的。

“對,你!”鍾莫予也坐了下來,但眼光自問了話開始,就不曾離開過她。她似乎很猶豫,是因為身份特殊怕嚇著他?還是她不能說?或者是,打算瞞著他?如果她心中有他——是如果,他心中十分忐忑——那麼,她會說嗎?會將她不是凡人的事實告訴他嗎?

“重要?”

“對。”很重要,那關係到他下一步的決定。

“我……”仍難以啟齒,怕的是他難以接受。事實上,凡間的人幾乎都是將他們視為異類,而凡人對異類是絕對的排斥,能認同他們存在的幾率是微乎其微,而因為恐懼妄想要將他們消滅的念頭卻是真實存在。凡人大都是如此,他呢……夕炎冬看他,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可能的答案。他,會是將她當成怪物,在尖叫之後趕走她?還是會直接暈了過去?亦或是當她在說笑?什麼,會是他真實的反應呢?

“冬!”鍾莫予叫,鼓勵著。

他真的想知道嗎?好,她會告訴他,反正,他已沒有多少日子可過,也許,解了他疑惑,能讓他坦然麵對將離世的突然。

說吧,說吧……再大也隻不過是他逃離她而已,再沒有別的什麼了……

“好……”夕炎冬站立起來,抬手,示意鍾莫予跟著她站起。待他走至她麵前不到一尺的地方,夕炎冬閉上眼——鍾莫予的眼卻睜得大大的,因為他不知道她將要幹什麼。

就在鍾莫予眼不眨地瞧著夕炎冬時,一團藍色的光突然從她朝上攤開的雙手中緩緩升起,並且逐步朝鍾莫予移過來,不一會兒,鍾莫予的整個人都籠罩在這一團藍光之中。

天哪!鍾莫予瞠目,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而,更讓他驚訝的還在後頭——

“我是夕炎冬,夕炎不生是師傅……”

這段話飄進鍾莫予的心裏,而對麵夕炎冬的眼是閉著的,嘴亦是沒有張開,他卻聽得到她的聲音?!

鍾莫予心裏的震撼不知該如何來形容!

然後,這團藍光深深包圍住他,蒙住了他的視線,使他看不到夕炎冬,也看不到屋內的一切東西。他隻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忽然之間變得很輕很輕,比羽毛重不了多少,而且,而且在往上升!

“我奉師傅的命令,來你家……”夕炎冬的聲音繼續在他心中響著。

時間,就那麼慢慢地過去……

“你明白了嗎?”夕炎冬側著頭,端詳鍾莫予過於蒼白的臉色,心下有著擔憂,眼裏寫著擔憂,他,是害怕了吧?

鍾莫予的腦中混亂成一團,剛才夕炎冬的話在他腦中不斷地回旋反轉,搞得他腦袋昏昏,無法集中思想,也無法理清此刻心中到底是怎樣的情緒。

震驚?憤怒?恐懼?害怕?還是別的什麼?

她,不是人!是魔!

她, 擁有凡人沒有的超強能力!無法置信!

她,將要殺了爹!即將成為他的殺父仇人!

殺父仇人!

鍾莫予霍地站起,“你要殺了我爹?!”他的眼紅著,全身爆發出一種嚇人的怒氣,而那怒氣之中,卻也有著連他自己都心知肚明的悲哀!

“殺?我不會。”她隻是取將死之人魂魄的靈氣,並不算殺人。

“不會?!可你做了!”盡管知道自己有些遷怒,但他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一個是心愛的女子,一個是生養的爹,他,如何能兩全?

“你……”夕炎冬緩緩站起,不明白他知道了真相為何那麼的憤怒,為何身上散發著難以言喻的哀痛?

也許,對他而言,她終究是異類,終究難以和他相通吧?而,恰恰她還是他的“殺”父之人!

不能接受異類是人的天性,她明白;他深愛他的父親,她也懂;無法接受她的感情,她也知道……

“我走了……”那樣對她也好,她就可以沒有感情地執行任務,沒有感情地看著他讓牛頭馬麵來帶走他的魂……

微微的濕意沾上他的手,令鍾莫予原本憤然的表情呆了呆——

她哭了?

為什麼?

傷心?

她傷心嗎?

一個魔人會傷心嗎?

她為誰傷心?

她會為誰傷心嗎?

“你……”他轉身,正好看到她一腳跨出門檻,“等等……”未經思考,他脫口喚住她即將離去的身影。

“什……”下麵一個字,她沒來得及出口,因為串串水珠落了下來。她無言地注視著手上的水,出了神。

“你等等。”鍾莫予再道,卻沒有轉身看她。

他在裏,而她在外。

他沉默,而她出神。

兩個人就那麼站著,背對著背,誰也沒先開口,誰也不轉身。

為什麼?她為什麼會哭?鍾莫予仍在心裏麵問著,卻獨不問她。

她是個魔族的人,不是凡人,沒有凡人的七情,也沒有凡人的六欲,更加沒有凡人的心!按理說,她除了擁有凡人的貌外,任何的東西都不是凡人會有的,凡人有的,她也沒有一樣擁有!

可,為什麼呢?她說他們不會悲也不會喜,簡直心如止水,不會起一絲波瀾。而,這是什麼?鍾莫予抬起手,放到眼前,湊近唇——

有點鹹,是淚吧?

淚嗎?她會有淚嗎?

難道,他的話真傷了她?鍾莫予腦子裏不停地閃著這樣的問題。

他是有些過分吧,可那是因為太震撼了,震撼到他一時無法接受她所說的事實——那是事實,他知道,否則爹不會在他受傷醒來時對他隱瞞實情,他即將離世的實情!而,他也相信爹對她師傅作的承諾,因為他的記憶中有人那麼說過,爹是因為將自己的命賣給了別人,才換得他的平安。現在看來,她師傅就是那個人了。而她,是奉師命來請爹履行承諾。

應該怪她嗎?

說怪,不如說他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吧。

爹除了嚴厲地看管他,逼他念盡詩書,逼他學習從商之道外,似乎沒有給他多餘的時間來玩,連出門一步都不準。現在,終於知道了原因,卻似乎已太晚。

所以,他對她怒目以示,其實是在怪自己吧?其實,他的心是明白的吧?明白她的苦衷,明白她隻不過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