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烽看見杜若後停下車,將它鎖在路旁。
小小的女孩坐在廣場中央的長椅上,一條黑亮的麻花辮垂在白棉布襯衫上,素麵朝天,神態安然自若。風過時,拂起額頭上柔軟的劉海,明亮的眼睛裏麵帶著孩子氣的笑。完全談不上美麗的女子,可她寧靜祥和的笑容卻令人心情備感輕鬆舒暢——生活和工作上的壓力一瞬全失,隻剩下頭頂上一片廣闊無垠的蒼穹和唇角上流露出的點點笑意。
他拾階而上,來到長椅前麵。女孩的目光停留在他黑色的T恤上,其間雖無言語,但在那張清秀的小臉上卻有笑容明顯展現。
他在她身邊坐下來。
這是公園左手旁一小塊見方的空地,擺上一尊雕塑,幾張木製長椅便成了小小的廣場。清閑的時候,人們喜歡相約相攜,或帶著小孩子來到這裏聊天納涼。
距離不遠處的另一張長椅旁兩位年紀相仿的女子正聊得興高采烈。穿著粉白色粉藍色衣裙的孩子帶著小狗從白色塑像旁跑過,乖巧動人。再遠一點兒,有人在放風箏。盤鷹、蝴蝶、蜻蜓扶搖直上,迎風展翼,引人注目。
“蜈蚣,燕子,那個是老鷹……”一一數來,是屬於天真的童音。
他在她漆黑的眼眸裏看見了明媚的陽光,“等了很久嗎?”
“沒有啊。”她搖搖頭,眼中笑意未減半分。
“剛去交了畫稿,所以晚了一點兒。”簡單說明原因,是必要的禮貌。
女孩理解,點點頭。
第五天了,七天假期即將結束。沒日沒夜修改畫稿的日子終於告一段落,假期亦所剩無幾。
“怎麼不找他們一起改?”隻是偶爾打電話找她去做頓晚飯。
“放假了,沒道理打擾他們的好心情。”他輕描淡寫地說出,語氣中攙雜著些許體貼和溫柔卻不自知。
杜若心底泛開一片溫暖的潮濕,“被他們聽到會感動得大哭的……”
他並不在意,笑了笑,“明天,要開始忙漫展的事情了。畢竟接下了邀請函……”
“工作狂。”她低喃。
“幫我吧。”
她錯愕地眨眨眼。
他繼續陳述工作內容:“我的午飯晚飯消夜,還有那麼多的應聘文章……都交給你,可以嗎?”
“這個……當然可以……”這種商量的口氣,令她汗顏,臉孔一紅。
丁烽站起來,“先別決定得那麼快,和我一起工作很辛苦,你有一整天時間考慮。”
此刻,她並不是他的下屬,而是站在同一立場上的朋友。他亦不是在要求,而是在請求,請求一個幫助。
隻是他不確定,這個考慮是否多餘。
旋過身,攤開右手掌,他眼神明亮地看著她,“今天放假,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公園裏有條林蔭小路,路兩旁種著高大的楊樹、柳樹和四季常青的鬆柏。他們踩著陽光照射下的細碎的影子,一直走到路的盡頭。
杜若好奇地摸摸麵前紅磚砌成的牆,“到頭了。”
“這邊。”丁烽抓過她的肩膀右轉,推著她走了幾步,將她帶入左手邊拱形的石門中。
兩個人走過一片樹林,呈現在眼前的是一片廣闊無邊的草場。生機勃勃的綠色海洋中,間或有一兩朵小花探出茸茸的腦袋,好奇地四處張望。木頭搭建的馬廄中,幾匹膘肥體壯的駿馬正悠閑地吃著草。
女孩驚喜地瞪大眼睛,“你是怎麼發現這個地方的?”
“隻是很少有人耐心地走完那麼長的路而已。”他口氣淡然,再一次抓住她的肩,“我們去騎馬。”
因為很少有人問津,所以隻要有生意,大都可以成交。交了二十元錢,戴上護膝,挑出兩匹性情溫和的良駒,他們牽著馬走入草場。
“會騎嗎?”拉緊馬肚帶,他問她。
“騎過。”看著身側的高頭大馬,小心翼翼地摸摸它堅實的鼻梁,她回答。即使它眼神再柔和溫順,她仍會害怕。
“逞強可沒什麼好處。”嘿嘿一笑,他走過來替她檢查馬鞍。
他這是什麼意思?杜若嘟起嘴巴,“我幹嗎騙你……”
小丫頭,稍稍被揶揄,就會展露小女孩的嬌氣,雖然青澀蹩腳,卻也天真可愛。他伸出手,“來,我扶你上馬。”
“我自己可以。”做出視而不見的高傲姿態,她背對他,努力回憶從前的經曆。
丁烽聳聳肩,笑意自唇角散開,“右腳踩蹬,記住不要扯韁繩,也不要抓到馬鬃。”
“要你嗦……”小聲嘟囔,拒人於千裏之外後,她特別注意按照他的提示,翻身坐上馬背。
剛坐穩,女孩霎時刷白了臉孔。當站在地麵上仰望天空的時候,隻會覺得馬兒不夠高大,自己勇氣萬丈,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是征服不了的!但是……但是當你坐上馬背,雙膝因為緊張而不停打顫的時候,一切都顛覆了原本的想象,大變了模樣……
本能地收緊手臂,她死死抓住惟一的救命稻草——韁繩。從這個角度看下去,不僅是地麵,連馬頭都顯得那麼遙遠。
“我們走吧。”丁烽催動胯下的駿馬。
“啊……好……”勉強擠出聲音,她跟著他,一步一顛踏上行程。
此時的草場看起來開闊得可怕,她恨不得它隻有幾平方米,讓她幾步就可以結束這場噩夢。雖然之前也有過和朋友一起騎馬的經驗,不過那些都是被馴馬者牽著韁繩,人隻需安穩地坐著享受小幅顛簸的消遣而已。自己控馬前行,這還是頭一遭。
“要不要我牽馬?”見她緊張得渾身僵硬,他心中實在不忍,好心提議。
“不要……”動動仿佛被打上石膏的肩膀,她極目遠眺,天邊一抹流雲映入眼簾。風正肆意地掀起草海浪花,順便安撫她焦躁的感官,“好舒服……”
“這裏有大自然最原始的味道。泥土的芳香,花草的芳香……”
“是啊……啊!”突兀的顛簸令沉浸在大自然中的杜若大驚失色,慌忙抓牢馬鞍扶手,再也不敢亂動。
丁烽隻得跳下馬,走過來二話不說搶下了她手裏的韁繩。
“你……你做什麼……”
“看你自己騎,我早晚得心髒病。”如實說著,他同時牽著兩匹馬向前走。
“喂……”雖然稍有不滿,但她隻是小小地抗議了一下就妥協了。畢竟和認輸比起來,逞強實在太過驚心動魄……
“以前心情不好的時候,我都會到這裏來。”微微笑著,他指著大片的草原,“站在這裏,風一吹,無論什麼煩惱都會隨風消散。”
她端坐在馬背上,輕輕仰起臉,泥土混合著青草的清香撲鼻而來。卸下全身戒備後才覺渾身酸疼,但那絲毫不會影響愉悅的心情,笑容自然綻放,“我喜歡這裏。”
麵對大自然精心締造的禮物,她心存無限感激……
他帶著她,轉了個方向迎著陽光,一直走到草場的盡頭。草場的盡頭,竟然是一片暖色的沙漠,走進去,黃色的沙蔓延在腳下,沒有絲毫其他色彩,隻有軟軟細細的沙和沙地上三排錯落有序的腳印。走得遠了,腳印蜿蜒成為圖案,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走到一個斜坡上,他們停下腳步。杜若跳下馬,鼓圓腮幫子抬腳用力踩下去,兩個腳印形小坑於是形成,跳出幾步,身後留下一條直挺挺的“尾巴”,她嘻嘻地笑起來。
丁烽席地而坐,看著女孩靈巧的身姿在發亮的沙地上跳來跳去。
“不累嗎?”他取了口袋裏的礦泉水丟給她。
傾身接過,細密密的汗水布滿她的額頭,“真是可愛的地方!”
“喜歡就好。”
“有人會不喜歡嗎?”抓著水瓶,她坐到他身邊。
“習慣了繁華的人多半更喜歡草場。”陽光直直F 落在麵孔上,他眯起眼略有感慨地道。
她偏著頭,看見他一臉的寂寞——是那種沉積了很久很久的寂寞。心髒驀地一疼,似乎該說點兒什麼才好……“有很多人喜歡萬家燈火,似乎認為冷清注定孕育在最繁華喧囂的場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