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出得丞相府的範圍,鮮於寧套身來時的那件黑絲軟袍,破的地方也讓珍珍補好了,針腳笨拙得要命。
柔軟的布料緊貼他身,每一分每一寸都突顯出少年蓄勢待發的某種張力,鮮於寧側著耳朵留神,獨立大丞相府中的西南角,這是一大片紫竹林,寂寂無聲的黑暗橫亙林中,深不可測。
鮮於寧微微傾身,劃出一個起手勢,聲音極冷極寒似會滴下露來,沒有一絲溫度:“出來吧,你們,大周的黑騎士什麼時候這麼藏手藏腳了?”
“……”
周遭一片靜默,隻有風過竹間,稀落落響。
然後,有什麼東西在至寂靜至幽暗中,動了。
刀戟森森,套著鐵盔的黑衣武士一色的蒙麵汗巾,露出的眼珠,閃著狼一般的光亮,一隊十人一字排開,靜止成淵,滔天殺意撲麵而來。
鮮於寧微微動容,“至戰十人?”
“久違了,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什麼是諷刺,這就是!
昔年由他一手一手教而出師的至戰堂——皇家暗衛,今趟居然對他刀戟相向,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叫他心酸了,所謂皇圖,所謂霸業,不過是皆踏著累累白骨錚錚鐵血上去,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鮮於寧閉目,以手橫胸,分外涼薄道:“不敢當此殿下二字,今趟至戰堂易主,至戰十人,此番隻有一個結局,你們死,或者我活著。切莫留情,我也不會留情。冰雪第一式,生者為過客。”
刀光如泓,相交而掠,於十人騰挪跌宕中,一滴寒露自葉梢滑落,鮮於寧身影似一支箭,拔地而起,悍然止於半空中,一束長黑直頭發束在腦後,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少年一雙黑漆漆的眼瞳閃著兩點寒星,一道聲音似悲戚天音,仿佛是不理凡塵的空靈,吟道:“冰雪第三式,死者為歸人。”
刀折。
“冰雪第五式,天地一逆旅。”
影斷。
“冰雪第七式,同悲萬古塵。”
封喉。
真真是飛花摘葉間,既可傷人,鮮於寧木立林間,指間還殘留著一片竹葉,他側著臉,支著耳朵,數著心跳,一個兩個三個……
砰砰砰,重物落地聲不絕於耳,不用看,鮮於寧也可想象得到,那十人喉間一點嫣紅,太美了,這種收割生命的淒厲感,冰雪四式之下,從無活口。
鮮於寧沒有說話,他的眼睛卻像是會說話,深深的眼窩裏藏著許多東西。
長夜寂寥,秋風是這樣的涼,鮮於寧掉頭,轉身,一步一步走在林間鵝卵石小道上,搖搖晃晃,似是氣力不支,仿佛下一步這人便會倒下,可是他卻又趔趔趄趄地止住身形。
小道盡頭,是一座嶙峋假山,繞著一泓碧波,拱橋過去,分明是座小園。
鮮於寧雙手攀在山石上,唇角緩緩溢出一縷血,失重感襲來,少年晃了晃,力竭不支,終於緩緩跌在潮濕而寒冷的泥地上。
“大小姐,這人睡了三天三夜,怎的還不醒,莫不是魂歸離恨天了?”
“噓,烏鴉嘴,討打,去去去。”
“喲,我的好小姐,祖宗姑奶奶,您莫不是看多了才子佳人英雄救美以身相許浪子俠客種種坊間小說,生出心思來,別別別,這人來路不明,長得是忒好看,那也不能一見鍾情啊,若是叫丞相大人知曉,阿奴便是有十條命也不夠填那滔天怒火……”
“阿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