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好幾天,好不容易打起精神,秋水積極投入到工作中。接下的幾個廣告已經到了籌拍階段,要試妝、要定服裝,還要跟導演溝通,她忙得幾乎忘了自己是個需要休息的病人。
直到龔長天再也看不下去。
“你還要忙多久?”他的手上拿著拔掉的電話線涼涼地瞅著她。
都被他隔斷通話了,她想忙也繼續不下去啊!收起記事本,她滿臉堆笑地迎向他,“不多賺點錢,怕日後有容不夠花啊!”她這次病發以後,他對她的態度明顯友善了許多,偶爾突如其來的關心還真讓她有點受寵若驚。早知道生病能得到這麼多實惠,她應該停止服藥,早點病倒的。
“你不用擔心有容日後的花費問題,我有能力養他,供他上最好的學校。”他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買棟房子都要靠女朋友資助的窮小子,就算撫養兩三個孩子,在經濟上也沒問題,“倒是你病得這麼重還瞎操什麼心,好好休息吧!”
聽到病情,她的頭又開始昏了,“躺著也是等死,站著也是等死,還不如讓最後的日子活得精彩一些。我想多接幾個廣告片,我死的時間長了,怕連有容都不記得我這個媽是什麼樣。這些廣告可以給他用來回憶,我希望留在他記憶裏的我青春、美麗,可不希望他看到病得很醜的我。”
“我不會讓你變得很醜的。”承諾的話就這樣溜出嘴邊,歲月似乎未在她臉上留有任何印記,她還一如初見麵時那麼美麗。在他眼裏,她永不會變,哪怕是死的那一刻。
輕撫著她的臉龐,他溫柔的掌心讓她以為他還是深愛著她。
看在她快死的分上,就放縱自己一次吧!龔長天含情脈脈地守望著她,驀然間下了決定,“讓我來照顧你吧!直到你死的那一天。”
如果不知道自己的病情,聽到他的誓言她會將它當成他的二度求婚,會以為曾經的怨與恨都已在時間軌跡裏煙消雲散。
可在他的誓言上加個前提條件,她就怎麼也笑不起來。用命換來的誓言還真是沉重,怕隻怕這份誓言並不包括原諒啊!
“長天,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我沒有生病,你還會照顧我直到我死的那一天嗎?”
他神色一凜,根本不願去考慮這種前提條件,“現在你生病了,你需要人照顧,而你又是有容的媽媽。從道義上來說,我不能放著你不管。”
“就是說,你照顧我與情感無關嘍?”
她不死心的追問隻能引起他的反感,倏地離開她的身邊,他步到門前又折了回來。無法抑製的怒火直噴到她的臉上,“秋水,你不是小孩子,不要什麼事情都隻想順遂自己的心意好不好?你知道,很多事情我無法回答你,很多感情你也無法強求我給。我們好不容易獲得一點點平靜,你就讓日子這樣過下去不好嗎?”
不好!不好!一點也不好!
她原以為隻要能跟他在一起,她就死而無憾,可是每次見到他,她就想要得到更多。他對她好一點,她會奢望他能對她更好一些,感覺到他的關懷,下一刻她會希望得到的是他的愛。
貪戀越聚越多,她卻不想控製,反正她的時間所剩無幾,她可以奢求的也沒多少了。抓住的是他的衣角,揪住的是他的心,“你心底裏那些感情是無法給,還是不想給?”拚命搖晃著他的身軀,她搖得心都碎了,“告訴我!你告訴我啊!”
“我不能給你任何感情,我不能對不起我媽,我過不了我自己這一關——這樣說,你滿意了吧?”
他揮開她的手,想將自己從她的束縛中解脫出來。這一摔力道之大將她整個人甩了出去,她像隻斷了線的木偶躺在地上,卻得不到他一絲一毫的憐憫。
望著她的最後一瞬,龔長天的眼裏分明寫著傷悲。為她傷,卻也為自己悲鳴不已。
事到如今,她怎麼還不明白。放棄了對她的恨,他不能原諒的將是他自己啊!
像具屍體硬邦邦地躺在地上,望著日升日落,她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直到那扇門重新打開,他的腳步重新停到她的麵前。
她的眼珠子隨著他的腳步轉動著,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如此狼狽的模樣,她掙紮著想要坐起來,許是躺了太久,身體僵硬得動彈不得。
似與她心有靈犀,龔長天伸出手扶起她,嘴還是沒能放過她:“躺在這裏跟我賭氣嗎?”
“賭氣也不會拿命開玩笑。”秋水苦笑,憑她的感覺好像隻躺了一瞬間,一眨眼卻已過了傍晚……傍晚!“糟糕,我忘了去接有容放學。”
龔長天懷疑這些年她到底是怎麼照顧兒子的,“我接到學校的電話,已經把他接回來了。我懶得做飯,晚飯我們出去吃吧!有容說他想吃美式快餐。”
平時媽媽盯著不讓吃垃圾食品,難得爸爸給他自由選擇的機會,有容當然要一償心願。
兒子那點小聰明,秋水早就看在眼裏,“好吧!今天就陪他去吃快餐,不過你吃得慣那個嗎?”記憶裏,他一直被婆婆照顧得很好。別說是這些垃圾食品,就是大酒店豐盛的晚宴也總被婆婆指責成沒營養的豬食。
沒領會她的意思,龔長天一味地強調:“你可別把我看扁了,跟著公司裏一幫小青年加班,我什麼快餐沒吃過?”倒是她的身體急需營養,能隨便吃那些嗎?“不如,我買快餐帶回來,順道給你買點營養粥之類的吧!咱們一起吃。”
一起?!
這個詞深深震撼著秋水早已走失的心,衝著這兩個字,她掙紮著站起來,急著換衣服準備出門,“你等我一會兒,我換上衣服馬上就能走。難得我們一家三口外出吃飯,說什麼也不能錯過。”
她說“一家三口”?龔長天微微一怔,又陷入沉默中。
秋水開始反思她是不是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兩個人好不容易換來的默契,她不想就此擱淺。既然不能擁有更多,起碼不該再失去手邊小小的幸福,“長天,我……我沒有別的意思,你、有容和……和我,我們三個人一起出去吃飯的確很像一家三口……不不不!你別誤會,我不是真的想回到從前,我隻是說那種感覺……總之,就是我們三個人很像一家,但我心裏知道其實不是一家,但我總是忍不住……”
再說下去別說是龔長天就連秋水自己也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
“我明白。”
他懂?他居然懂她的意思?那他明白她想要一個家,一個有他的家嗎?
“別說了,你快點換衣服,我在樓下等你。”他抽身離去,忘了上午的爭吵,忘了眼前的尷尬。
一家三口——他發現自己竟然不討厭這個詞從她的嘴裏冒出來。
有容撕扯著雞腿滿臉堆笑,龔長天幫兒子組裝玩具忙得不亦樂乎,秋水守望著他們父子倆也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如果這一刻上帝就帶她奔赴死亡,她一定會告訴上帝老兄,她活了這輩子最幸福的就是這一刻了。
在孤兒院長大的秋水沒體會過家的美滿,跟龔長天相戀的確很快樂,但愛情與親情是兩回事,它少了家的溫馨。本以為結了婚,有了自己的家應該能彌補上年少時缺失的安定,誰知道孤兒的出生和內衣模特的身份從一開始就決定了她得不到婆婆的喜愛,最後更落得離異的下場。
萬萬想不到,她奢望的家竟在她將死之時來到她身邊,上天總算待她不薄。
“瞧你吃的到處都是。”秋水拿起麵紙幫兒子擦拭嘴邊沾著的食物。
有容反過來說爸爸,“他的嘴邊也掛著麵包屑啊!”
秋水這才發現他們父子倆嘴角沾的麵包屑居然在差不多位置,“這種事也會遺傳啊?”
她一邊搖頭一邊順手拿起麵紙幫他擦,“這麼大了吃東西還這麼不小心,真是!”
以前戀愛的時候,每次他嘴角沾了東西她都會這樣拿麵紙幫他擦。後來結了婚,飯桌上多了媽,不想看到媽對她翻白眼,他總是搶過她手中的麵紙自己擦。好久不曾看到她這副寵小孩似的表情,他竟有幾分貪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