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灰色的日子,天空飄著絲絲的細雨,雲濕濕的,好像能擰得出水。我正帶著兒子在堂屋裏看大夥兒賭卦(當地一種賭博的遊戲),就在這時,母親神色不定地走了過來,拉著我的手黯然神傷地說:“你堂姐打電話來了,說你姑媽快不行了。”
我像是被黃蜂蜇了一樣,全身湧起了一陣痙攣。便迅捷地跟著母親進了裏屋,隻見家裏人都到齊了。
父親瞥了我一眼後說:“要你昨天去的,你偏說要過幾天,怕是最後一眼也見不到了。”
我知道父親在埋怨我,因我心裏清楚,父親就這麼個姐姐,且姑媽一直把我當親崽一樣看待。但是參加工作後,由於住在省城,所以這幾年很少去看過姑媽。
就在當天,一家人到了縣城,當我們走進姑媽的家門口時,就感到氣氛有點沉悶,空氣似乎更加潮濕起來。
一見屋,發現大家都站在姑媽的床邊,奄奄一息的她見我們來了,眼睛頃刻發亮,射出了最後一線光,似乎回光返照。
姑媽這一去,我的心情也顯得異常地沉重。也許是因姑媽的一生有著太多的故事吧,因此,對於姑媽的這一輩子,我有著許多咀嚼不盡的疑團。按理說,五十來歲的人正值盛年,何以未老而去?
姑媽這輩子不愁穿不愁吃的,是他們兄弟姐妹中最寬裕的一個,也是長得最漂亮的一個。但是,從我懂事起,我就沒見她笑過。她說話老是重複囉嗦,顛三倒四,忘東忘西。別人也許以為她過得很幸福,其實並不然。因她心裏有一個病,一個累贅了她一輩子的病。先是身體上的,她無法生育。後是心理上的,她沒有一個自己的兒女。這兩個病最終濃縮成了一個病,壓在她心頭一輩子。
也許是因為她無兒無女的緣故,所以她對我們這些侄子和侄女格外地親切。但越是這樣,她內心的脆弱感和自卑感就加重。因此,她一心想有自己的兒女。
在我十歲那年,姑媽的心願總算達成了,她在外麵收了一個叫梅的養女。兩口之家成了三口之家,獨木橋成了三字架,姑媽的臉色紅潤起來,見她能這樣,大家都為她高興著。
十年後,養女梅在姑媽含辛茹苦的養育中從黃毛丫頭長成了豆蔻年華的大姑娘。姑媽正預想著再招一個郎崽,可是不幸卻悄然地降臨到了這個正走向幸福的家上。
在一次外出時,梅被瘋狗咬了,這在農村本來算不了多大的事。但五年後,潛伏在梅身上的瘋狗病突然發作,梅最終沒能逃過這一劫。姑媽從此在傷心欲絕中靜等著命運的裁判,終日以淚洗麵。更可惡的是,各種風言風語也接踵而來:絕代婆就是絕代婆,一副沒兒女的相。在這雙重打擊下,姑媽整個人就垮了,一下子成了老媽子。奇怪的是,一向不信迷信的姑媽,居然迷上了求神拜佛,人也變得神神道道起來,嘴唇莫名地翕合著,念念有詞。父親他們都在為這個老姐擔憂著。
幾年後,大伯見這老姐太可憐,便把自己的大女兒花兒過繼給了姑媽。這以後,姑媽開始樂兮兮起來,臉上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容顏。但是,當花兒長成大姑娘的時候,談婚論嫁的事又擺在了姑媽的臉上,她開始籌劃著為花兒物色一個上門郎。
姑媽本來為花兒選中了一個自己滿意,花兒也滿意的上門郎。可是姑父的幾個兄弟卻另有自己的小算盤。他們不但全盤否決了姑媽的想法,而且強詞奪理地說:“花兒的事得由大夥做主,肥水不落外人田,就在自家侄子裏頭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