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儲藏在米缸裏的記憶?(1 / 2)

新居落成了,隱藏在母親心裏三十年的願望也生根了。在喬遷新居的那天,親朋好友都陸陸續續地來道喜,人人都歡天喜地的,整個院子裏呈現出一派春意盎然,喜氣洋洋的景象!母親邊指揮我們搬家,邊笑嘻嘻地迎接著客人,全身上下洋溢著幸福的光彩。家裏值錢的東西不多,壇壇罐罐卻不少。大的物什搬完後,我和哥哥就開始去清理那些小壇大罐,正當哥哥準備去搬一個大米缸的時候,旁邊的妹妹很不屑地說,這麼一個笨重的家夥幹脆扔掉算了,擺在新房裏多不雅觀啊!妹妹這不經意的話,沒想到被母親聽見了,她氣咻咻地走過來說,什麼東西都可不搬,但這米缸非得搬過去。

母親一說,妹妹很不服氣地說,您老還真想把它當鎮家之寶啊!

母親的臉一下就白了,她狠狠地橫了妹妹一眼後,便吆喝著我和哥哥,一起抬著米缸就往新屋裏走。望著母親瘦削的身體和絲絲的白發,我泫然淚下,情感一下就定格到了三十年前!我的家鄉是一個偏僻的小山村,滿眼所見除了石頭還是石頭,田土都是在石頭縫裏刨出來的,一巴掌一巴掌地夾在石頭縫裏,就像衣服上的一塊塊補丁,且全都是靠天耕作的天水田。

在三十年前,盡管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休,但米缸裏空的時候多,滿的時候少;盛紅薯米的時候多,盛大米的時候少。因此,村民雖然一年到頭為米缸忙碌著,可就是沒能吃上幾頓飽飯。

我有一個哥哥,一個妹妹。哥哥出生在六十年代初,那是一個要階級不要糧食的“人定勝天”的年代,人人把革命口號當飯吃,天天喊著,叫著,最終許多人成了革命口號的殉葬品。聽母親說,哥哥命裏有克母的相,就在生哥哥的前幾天,母親還拖著大肚子在很遠的地方挑礦石,她每天吃的是從家裏帶去的蒸紅薯。就在生哥哥的那天,當累得筋疲力盡的母親回到家裏後,肚子就開始發作了,結果使盡全身力氣,生了一天一夜也沒生出。母親痛苦地躺在床上呻吟著,豆大的汗珠滾著,羊水也流幹了,大家都捏著一把汗,母親做了最後的幾次掙紮,依然無濟於事,最終暈死過去。

當時,接生婆楊大娘晃晃腦袋,攤攤手,對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的父親說,準備壽衣吧!魁梧的父親一聽,竟號啕大哭起來。如今回想父親當時的那種傷心欲絕,還令人心有餘悸。也許是父親的哭聲激活了母親的潛意識,也許是母親生命裏的最後一絲力量起了作用,母親竟然睜開了雙眼,喝了一大杯子水後,示意楊大娘繼續接生,在她的協助下,母親使盡了生命裏儲藏著的全部力氣後,竟然奇跡般地把哥哥生了出來。

可哥哥一生下來,並沒有帶來令大家驚喜的第一聲啼哭,他幾乎是寂然無聲地來到這個世界的。母親也立即暈厥過去,人事不省,楊大娘忙著去救活哥哥,父親則驚慌失措地使勁去掐母親的人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後,才把母親掐活過來。

也許是母子連心吧,就在母親活過來的那一刻,哥哥竟然哭響了他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第一聲啼哭。

我和妹妹都是七十年代出生的,我們出生時,盡管沒有哥哥那樣險象環生,沒有讓母親遭受那麼多的痛苦,但在那樣的年月裏,天天吃著蒸紅薯的母親能把我們兄妹順利地生下來,本身就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等我們都長大後,父親不止一次地向我們兄妹嘮叨母親的幾次陣痛分娩和死裏逃生。對此,母親從來就沒有遷怒於我們,總是笑嗬嗬地說,那時米缸裏一粒米也沒有,天天啃著蒸紅薯,哪還有力氣生你們啊,你們能平安地生下來,還真得感謝老天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