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時候,常聽大人說,小孩一年有三個寶,即過生日、過嚐新節、過年。
過生日可吃上母親偷偷按在飯裏的荷包蛋;過嚐新節可在青黃不接的時候打一回牙祭;過年則是三寶中最令孩子們盼望的,既可穿上新衣服,又可大魚大肉,更可家家戶戶去拜年,從而賺回糍粑、糖果等美食。因此,年關一到,我們這些小屁股就會欣欣然地翹首而盼。
在眼巴巴中,過年的氣氛一天天地濃了,家家戶戶開始做印子糍粑,磨豆腐,有豬的還可宰上一條大肥豬。孩子們則跟在大人的後麵屁顛屁顛地轉,偶爾也會幫忙推磨或捉豬尾巴。在殷殷的等待中,大年三十如期而來,在除夕之夜,母親給我們洗完這一年最後一個澡後,我們就高高興興地抱著大年初一才穿的新衣服上床睡覺,預備一大早就挨家挨戶地去拜年,以便收獲新年的希望!
天剛蒙蒙亮,我和哥哥就穿上嶄新的衣服挨家挨戶地去拜年。一兩個小時後,我和哥哥的大小口袋裏就塞滿了糍粑、糖果、餅幹等許多好吃的東西。滿載而歸後,我們就像得勝回朝的將軍似的歡呼雀躍著回家。
一股腦兒地將東西交給母親保管後,我和哥哥便一邊吃著拜年拿回的糖果,一邊掰著指頭數,看還有沒有遺漏沒拜的人家。
兩人一同數了兩遍後,哥哥摸了摸後腦勺說:“都拜完了!”
母親正用鐵鍋在火塘上炒著花生,她一聽,便提醒我們說,給你四阿婆拜年沒有?
母親話一說完,哥哥就甕聲甕氣地說:“我才不給一個地主五保戶拜年呢!”
母親一聽,很不高興地瞪了一眼哥哥:“你四阿婆可從沒虧待過你們兄弟哩!”
我紅著臉,嘟著嘴巴說:“四阿婆每年給我們的餅幹都硬得像石頭,裏頭還生蟲子了!”
哥哥好像遇到了救星似的,滿臉委屈地說:“這地主婆就沒安好心哩!”
我們哥倆這麼一說,母親就立馬生氣了,她狠狠地瞪了我們一眼說,你們知道個什麼啊,你四阿婆為了存這些餅幹可要存好幾個月,她自己都舍不得吃,是為你們哥倆去拜年特意留著的!
母親這麼一說,我們一時無話可說,便乖乖地出了門。
新年的陽光和煦而祥和地照在我們的臉上,我和哥哥的兩個小臉蛋紅得像熟透了的蘋果似的。快到四阿婆家門口的時候,隻見四阿婆正在石階上曬太陽,在陽光的照射下,她清臒的臉上綻露出了一絲幾十年前的風韻。她一見我們兄弟倆,那雙原本透明而日趨凹陷的眼睛裏射出了一絲的激動。當她正欲起身回房的時候,我們哥倆異口同聲地說:“四阿婆新年好,給您拜年了!”
刹那間,四阿婆鬆樹皮似的臉上填滿了柔和的陽光和笑靨,她咧著嘴巴說:“四阿婆就曉得你們會來的,正在等你們哥倆呢!”
她這麼一說,我和哥哥的臉刷地紅了,鼻子也酸酸的。
見我們愣愣地站著,她笑容可掬地說,這村裏就你們兩個傻小子還記掛著四阿婆了,快進屋裏坐。
進屋後,四阿婆就佝僂著背往裏屋去了,一忽兒的工夫,她便拿出了一包用厚厚的牛皮紙包著的餅幹,拆開牛皮紙後,顫抖著手給了我和哥哥一人一塊餅幹,然後眯縫著眼睛說:“先嚐嚐,特地為你們留著的!”
她這麼一說,我和哥哥的眼睛很快就濕潤了,喉嚨裏也像堵著什麼東西,沙啞沙啞的。
見我倆津津有味地吃著,四阿婆的臉色紅潤起來,眼睛裏漾滿了愜意。
等我們吃完後,四阿婆高興地說:“好吃嗎?”
我和哥哥正被那硬得像石頭似的餅幹卡住了喉嚨,但為了讓四阿婆寬心,便很滿意地說:“好吃,謝謝四阿婆!”
我們這麼一說,四阿婆好像年輕了許多,她笑嗬嗬地說,要是在過去啊,四阿婆可親手打糍粑給你們吃,可惜老了,不中用了。
話一說完,她就把剩下的餅幹分給了我們哥倆!
頃刻間,我和哥哥的眼睛裏湧出了淚水!
盡管四阿婆去世十多年了,但是每當回家過年的時候,我就會想起四阿婆,想起四阿婆那像石頭一樣硬的,卻甜著心的餅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