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十年可以很長，十年也可以很短。當早上醒來，在鏡中發現自己頭上生出一根白頭發，驀然間，時間變成了一刹那。
如此，十年，不過彈指一揮間。
華燈初上，天空下起灰蒙蒙的小雨，街上行人不多，隻滿街霓虹寂寞的閃爍。
程昀開車回家，眉間一抹散不去的疲倦。
這些年，顏夏把生意發展擴展到國外，他們幾個人像超人一樣滿世界飛來飛去，隻他一個人坐鎮總部。可即使被工作壓得喘不過氣，他也不願出差……一刻也不想離開這座城市。
有時候，他常常想，這座城市很大，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擦肩而過，誰也不認識誰。可也有人說，這座城市很小，不經意間時常遇到曾經熟悉的人。
他知道她在這座城市，卻一次也沒遇到過她。
伍辰光拿了一本女性雜誌，跟他念叨一個叫“緣分”的名詞。這麼玄乎的東西，他從來不信。他完全有能力找到她，但他沒有那麼做。
至於原因……三言兩語是說不清的。
紅燈亮，車停。
霓虹燈投射在玻璃窗上，光影交錯，燦爛的如同幻境。
夜總會裏走出幾個衣著清涼的女子，踩著七寸高跟鞋，叼著細長煙卷，東張西望。偶有路過的男人，便上前搭訕。
綠燈亮，程昀踩下油門，車子緩緩開動。
路邊，一名女子從夜總會走出，修長的腿如一件藝術品般完美。
程昀的車子從夜總會駛過，車速漸快，突然，猛踩刹車，車子停下來。程昀的車停在十字路口中間，他臉色不好，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
在喧鬧的汽車鳴笛聲中，程昀回神，調轉車頭，在那家夜總會對街停下。
黑色吊袋衫，短褲，長靴，儼然十年前在巷口搶劫他時那副模樣。不同的是，她的頭發剪短了，順直的長發變成爆炸式的七彩鳥窩。素淨的小臉濃妝豔抹，完全看不出本來的麵目。
但是，他十分確定這個風塵女子的身份。人的外表會變，眼睛卻不會變。在濃重的眼影遮掩下，依稀還能尋覓到曾經吸引他的靈動之氣。
許幽……
對街的女子攔住一位客人，迫不及待的貼上去，如同畫布的臉龐堆滿虛偽的笑容。客人勾住她的腰，與她交談。女子笑得花枝亂顫，似真似假的拍打客人的肩膀，而後，附在客人耳邊低語。
程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那個燦笑若花的純真少女哪裏去了？她離開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怎麼會……
不待程昀理清心頭煩亂的思緒。那名女子已與客人摟摟抱抱走進夜總會。程昀下車，想去一探究竟。
綿密的細雨落在身上，沁涼的空氣讓程昀冷靜下來。
分別十年，他要用什麼理由再出現在她麵前？
他沒有忘記，十年前，她將他贈予的一切都留下，撇清的一幹二淨……她可願意再見他？再見麵，又能怎麼樣呢？
程昀背靠著車，望著灰蒙蒙的天空。
他錯了嗎？
一連三天，在夜幕降臨後，程昀都會到這裏。
她的裝扮變幻莫測，發型也是一天一個樣。唯一不變的，就是送往迎來的日子。他常常看到客人把小費塞進她衣服裏，每當這時，她就會興奮的撲上去在客人的臉頰留下一個鮮豔的唇印。
笑容燦爛。
燦爛的刺痛他的心。記憶中，一個嬌小的身影蹲在地上，將錢平整的收進書包，那時，她笑盈盈的神情，仿佛第一次收到禮物的孩子。
可是，那不是禮物。他很清楚，他用錢傷了一個女孩的自尊心。但她沒有露出半點難過的情緒。她真的開心嗎？真的不在乎嗎？如果不在乎，為什麼她一分錢也沒有帶走……
十年，足夠他看清許多事。
程昀走過斑馬線，沿著五光十色的長街，走向那個瘦小的身影。
“AMY，你身後有個大帥哥哦！”兩個女人興奮的指著程昀。
AMY慢悠悠的轉身。
程昀止步，靜靜的看著她。
AMY吹了一聲口哨，咧嘴一笑。“帥哥，有空聊聊嗎？”
程昀微微皺眉。
他滿以為她在見到他之後會有起碼的怔愣，或欣喜，或痛恨，隻要不是陌生的空白……在那雙明亮的瞳眸中，他甚至連一絲意外都沒有找到。
AMY像往常對待客人那樣，攀上他的肩膀，在他耳朵邊吹氣。“帥哥，我們進去坐坐啊，很便宜的，想怎麼玩都行……”
程昀目光一厲，握住她的手，轉身把她拖進後街的小巷。
“唉，帥哥，你要帶我去哪？”AMY慢條斯理的問，也不氣，也不惱。
程昀將她甩到牆上，欺身將她困住，直盯著她的臉。
“帥哥，原來你好這口啊。”AMY的呼吸有些急，偏頭倩笑著。“在外麵是要加錢的哦。”
程昀平淡的問：“你不認識我嗎？”
AMY眨著無辜的眼睛。“你喜歡我們認識，還是不認識？”
“許幽，我不想跟你玩捉迷藏。”
AMY笑眯眯的瞅著他，對這句話，連同那個名字，一點反應都沒有。
五髒六腑像在翻攪一般。程昀凝望著她，卻怎麼也找不出一絲破綻。他不禁懷疑自己認錯人，但又是那麼肯定，她就是許幽！
“帥哥，二百塊一次，五百塊包夜，先付錢後辦事，你選哪一種啊？”AMY笑容滿麵，一臉期待的瞅著他。
程昀的眉頭越擰越緊。“你真把自己當成妓女了？！”
“哦，帥哥，你有職業歧視哦。”AMY滿不在乎的笑笑。“這行沒什麼不好啊，賺錢又快又多……”
“許幽，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程昀握住她的雙肩，痛心的問。
AMY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她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先生，你這樣很煩，我也是要生活的，不要耽誤我做生意好不好？”
AMY推開他，就要走人，卻被程昀再度按住。“許幽……”
“啊……真不受了你們這些男人！”AMY突然攻擊，尖尖的靴子踢中他小腿。“老娘很忙，沒空應付你們這些胡亂認親的瘋子！”
AMY轉身就跑，程昀拉住她，兩個人正在窄小的巷子拉拉扯扯，突然聽到一長串腳步聲趕來。
“珍姐，救命啊！我遇到瘋子了！”AMY扯著嗓子大喊。
幾個黑衣男子擠進巷子，將程昀和AMY分開。“先生，請不要騷擾我們的小姐，不然我們就對你不客氣了。”
“還客氣什麼啊！揍他一頓！”AMY躲在後麵，一邊揮拳，一邊叫囂。
程昀盯著她，隻覺萬箭穿心一般。他不會認錯人，可是許幽為什麼裝作不認識他呢？這時年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她變成這副模樣？
因為他嗎？
“AMY，快回來。”巷口，一個中年女子懶洋洋的喚道。
“珍姐！”AMY像見了親人似的跑過去。
“陳董來了，在三號包間，趕快過去。”
“好咧。”AMY轉頭對程昀作了個鬼臉，一陣風兒似的沒影了。
程昀甩給珍姐一疊票子，指名要AMY。珍姐笑逐顏開，為程昀開了一間包房，將他視為上賓請進夜總會。
AMY打開門，看到是他，臉色馬上就陰沉下來。
珍姐擰了她一把，在她耳朵邊小聲說：“這位可是大金主，好好伺候著。”
“金主？”AMY訝異的問。
珍姐比了個手勢，AMY大吃一驚，連帶看程昀的眼神都不一樣了。陰沉的臉上立刻堆滿嬌媚的笑容。
珍姐出去，包房隻剩他們兩個人。
AMY張開雙臂撲向沙發上的程昀，敬業的開始討好金主。“帥哥，剛才是一場誤會，你要是早亮出銀子，我也不會對你那麼粗魯啦。哎呀，有沒有踢疼你呢，我給你揉揉。”
AMY抱起程昀的一條腿，在上麵捏過來捏過去，還不忘掛著職業的微笑。
程昀淡然的看著她，心緒已然平靜。她既不想承認，即使追問下去也沒有結果。“你很缺錢嗎？”
“是啊是啊。”AMY忙湊到他身前，撒嬌道：“帥哥，人家好可憐的，上有生病的母親，下有弟弟妹妹要養活，恨不得把一分錢掰成兩半來花。你看人家的裙子，破成這樣了，都沒錢買新的……”